不是路通了,是他的脚步自己走完了那段未竟的归途。
事态的失控,终于惊动了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那位以铁腕着称的军阀。
他勃然大怒,立即颁布了覆盖全国的“止行令”,命令各地重立“锁步碑”,并且必须刻上新的禁语:“足勿妄移”。
首日,各地工匠凿石立碑,一座座崭新的石碑拔地而-起,散发着死亡般的气息。
然而,仅仅七日之后,所有新碑的碑面上,都诡异地滋生出了一层幽蓝色的苔藓。
这些苔藓疯狂生长,竟硬生生将那“勿移”二字,扭曲成了一个迈步奔跑的“行者”轮廓。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到午夜,所有锁步碑都会浮现出无数个足形的微光光斑,层层叠叠,如同潮水般覆盖住那个醒目的“禁”字。
一名老农清晨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他小心翼翼地绕开村口的石碑,生怕多走一步就会招来厄运。
突然,他脚心一烫,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昨夜的梦境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在梦里,他不再是这个被困于田间地头的卑微农夫,而是一名穿行于五座城镇之间的信使,孩子们都尊敬地跟在他身后,大声唤他“信使先生”。
他沉默了片刻,默默走到一块破碎的陶罐前,拾起碎片,在田头仔仔细细地拼出了“行者”两个大字。
不是他胆敢违抗命令了,是他的双腿自己找回了行走的意志。
军阀彻底被激怒了。
他下达了更为疯狂的命令:熔毁民间所有的车轮与桥梁,用这些代表着“远行”的钢铁,铸造一座史无前例的“止行钟”。
他要用这钟声,诱发覆盖全国的集体性足痹,让所有人都变成无法移动的活死人。
艾琳得知消息时,巨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冷却工序。
她看着图纸上复杂的声波结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她将一段古老的摩斯密码,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编入了钟体冷却时产生的自然震频之中。
这段密码所代表的频率,恰好与人类迈步时足弓回弹的频率,能够产生完美的共振。
第七日,巨钟铸成。
当第一声钟鸣敲响,沉闷的声波如巨锤般砸向大地,所有人都感到双腿一阵酸麻,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声波渗入地底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方圆十里之内,所有被熔毁车轮剩下的碎木、断裂的车轴、残破的桥墩,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操控,自动拼合成上千个一人大小的“步台”。
这些步台形状酷似踏脚石,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荒野之上,宛如黑夜中引路的星辰。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登上步台,试探着迈出脚步,将手中的物品传递给下一个人,甚至结成了队伍,沿着这些“步台”走向远方。
他们的双脚,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才能前行。
最终,那座不可一世的“止行钟”在一场无名的地动中崩塌。
冻港少年赤足立于废墟之前,看着最后一名神情癫狂的“障监使”。
那人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喉咙发出最后的咆哮:“是谁准你们走路的!是谁!”
少年缓缓踩上钟心那块尚有余温的残石,闭上双眼,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不再瘫痪了,而是你说的每一句‘停下’,都在为它铺下第一块前行的石。”
话音落下的那个夜晚,整片被禁锢的大地,地壳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微动。
深埋地下的蓝色脉络如亿万条树根般汹涌上涌,将沿途所有的残碑与断钟,强行编织成了一条蜿蜒万里的“行之长道”。
道路两旁,无数奔足形态的陶哨破土而出,如密林般耸立,随风轻鸣。
次日黎明,再也无人提起“止行”,无人畏惧“迈步”。
千千万万的人们,如同他们千百年前的祖先一样,如常地行走、奔赴、远征。
不是路终于开了,是它,终于走到了一个无需任何指引的清晨。
风再次拂过所有人的脚背,这一次,它不再试图锁住脚踝,也不再缠绕石筋,只是轻柔地托起每一双走在自己命运里的脚,向前,再向前。
然而,当人们抬起头,迎向远方的地平线时,一种新的感觉悄然降临。
风,不再仅仅是托起脚步的自由之翼,它开始变得沉重,带着隐约的雷鸣,从每一个人的头顶压下。
一种莫名的寒意,并非来自霜雪,而是顺着所有人的脊椎,悄然爬上了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