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他发布了措辞严厉的“禁言令”,命令全国各地重立“哑碑”,这一次,碑上刻的是更具威胁的四个大字:“口勿妄开”。
第一日,各地石匠在监工的鞭笞下凿石立碑。
然而到了第七日,所有新立的石碑上都毫无征兆地滋生出大片深蓝色的苔藓。
那苔藓疯长,竟硬生生地将碑文上的“勿开”二字,扭曲成了一个昂首挺立的“言者”的轮廓。
更诡异的是,每到午夜,所有哑碑上都会浮现出口唇形状的光斑,一层又一层,将那个刺眼的“禁”字彻底覆盖。
一名老农清晨醒来,习惯性地想去唤醒棚里的耕牛,却猛地感到喉咙一阵滚烫。
他记起了昨夜的梦,梦里他不再是那个独居田垄、言语无人倾听的孤僻老头,而是与左邻右舍谈天说地,村里的孩童们都围着他,亲切地唤他“话者爷爷”。
他沉默着走出茅屋,默默拾起路边破碎的陶片,用粗糙的手,将它们一片片拼凑起来,笨拙地堆成了一个“言者”的形象,郑重地立在了自家的田头。
不是他决意反抗了,是他的舌头,自己记起了被人称呼名字时的温度。
军阀彻底暴怒。
他下令收缴全国所有的乐器,无论钟鼎琴瑟,还是乡间孩童的竹笛,全部熔毁,要用这些承载过声音的金属,铸造一口前所未有的“镇声钟”。
他要用这口钟发出的次声波,彻底压制住所有人心底里关于言语的念头。
艾琳截获了这份情报。
在巨钟冷却成型的最后阶段,她成功地将一段特殊的摩斯电码,通过蓝色脉冲的震频,编入了钟体的金属晶格之中。
第七日,镇声钟铸成。
在万众瞩目的监视下,巨钟敲响了第一声。
那声音沉闷、压抑,仿佛大地在呻吟。
然而,声波传入地下的瞬间,方圆十里之内,所有散落在田间、路旁、废墟里的碎陶烂瓦,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自动拼合、重组,化作了成千上万个小巧的陶埙、陶笛、陶铃。
它们静静地立在田埂上、窗台边,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守望者。
田里的农人看到这般景象,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像是收到了某种指引。
有人试探着拾起一只陶埙,吹出了简单的音调。
很快,此起彼伏的乐声响彻原野,人们用这最质朴的声音互传讯息,互诉家常。
到了夜晚,压抑已久的歌声终于汇成了洪流。
他们的声音,已不再需要沉默的许可。
冻港少年静静地立在“镇声钟”被民众砸毁的废墟前。
最后一名“言监使”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喉咙发出绝望的咆哮:“谁准你们说话的!谁准的!”
少年赤足踩上尚有余温的钟心残铁,闭上双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不再沉默了,而是你说的每一句‘禁言’,都在为这片土地点燃第一声呐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禁地的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深蓝色的脉冲如同亿万条树根破土而出,将残破的石碑与断裂的巨钟碎片编织在一起,化作一条蜿蜒向前、望不到尽头的“声之长道”。
道路两旁,无数陶哨林立,形如万众张开的口,随风合奏,声震四野。
次日黎明,天光普照。
再也无人提及“禁言”,无人畏惧“开口”。
成千上万的人们如往常一般说话、歌唱、呼唤,一切都那么自然。
不是沉默被打破了,是这片土地,终于走到了一个无需压抑的清晨。
风拂过唇边,不再是封口的枷锁,不再是压舌的重负,它只是轻柔地托起每一双在言语中行走的嘴,向前,再向前。
然而,当第一个黄昏降临在这片重获新声的土地上时,迈克的残识掠过天际,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更为诡谲的脉动。
它不再源于地底,而是来自暮光本身。
有一些走在回家路上的人,不经意间抬头,总觉得西沉的太阳,边缘似乎多了一圈难以察觉的、模糊的重影。
世界恢复了声音,但人们的眼睛,又将看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