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的第一声闷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自地心深处传来,沿着无形的脉络,撞向那座名为【行蚀缚腕塔】的巨构。
塔内,便是“禁手阁”,一个用冰冷条石与古老咒印砌成的牢笼,它不囚禁身体,只镇压一双双曾经灵巧的手。
这里的诅咒名为“劳役手印”,任何未经许可的匠人,一旦妄图触碰那些被封存的工具,掌心便会迅速生出厚重的石茧,层层叠叠,直至血肉被彻底封死,双手化为无知无觉的石块,最终在绝望中死去。
迈克的残识,就像春雷唤醒的蛰虫,随那震动一同苏醒。
一缕极细的蓝脉热流,如地底熔岩的纤细触手,悄然无声地沿着地脉渗入“禁手阁”的地基。
它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潜伏着,观察着,等待着。
日复一日,塔内的匠人们依旧在监视下用被允许的钝器进行着最粗劣的劳作,他们掌心的石茧时而会因摩擦而渗血,却无人敢生出半分逾越之心。
第七夜,暴雨如注,一道撕裂天穹的惊雷不偏不倚,悍然劈落在缚腕塔的塔顶!
那一瞬,整座高塔通体透亮。
几乎是同时,早已遍布地基的蓝脉热流骤然上涌,如千万条蓝色电蛇,瞬间侵蚀了阁楼内每一块铭刻着咒印的石板。
那用最恶毒言灵写就的四个大字——“永锢其手”,在蓝光的照耀下,竟如浓墨滴入清水,迅速晕开、融化,顺着石壁的纹理流淌而下。
咒印的力量被彻底瓦解,化作一滩滩温热的泥浆,又在蓝光中迅速凝固,最终变成了上千枚奇特的陶哨。
每一枚陶哨的形状,都酷似一只用力张开、渴望抓住什么的手掌。
风雨中,一名被囚禁最久的老匠人正陷入梦魇。
梦里不再是冰冷的石茧与无尽的劳役,他看见了自己早已逝去多年的幼女,正拿着一把小小的木凿,专注地雕刻着一块散发着清香的木头。
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能穿透梦境的墙壁,直接抵达他的灵魂深处。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老匠人麻木地走出阁楼,去拾捡被暴雨打落的枯柴。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掌心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痛,仿佛有烙铁烫在了皮肉上。
他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那跟随了他数十年的石茧,那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坚固的死亡外壳,竟从中心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缝隙。
“咔嚓……咔嚓……”
清脆的崩裂声接连响起,石茧如同被烤干的泥壳,一片片自行碎裂、剥落。
露出的,是布满伤痕却依旧温热的掌心,久违的血肉触感让他一瞬间热泪盈眶。
他颤抖着举起双手,迎着初升的朝阳,看着那重获新生的皮肤。
他明白了,昨夜的梦并非虚幻。
不是他挣脱了束缚,是那些沉睡的工具,隔着时空与禁制,率先认回了它们真正的主人。
与此同时,遥远的另一处禁地,【风授禁具井】,艾琳正凭栏远眺。
她的双眸中倒映着井水的波光,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同样有蓝色的脉络在缓缓流动。
经过数日的观察,她已然洞悉了这股力量的奥秘——它不仅能传递能量,甚至可以模拟并放大某种特定的频率,比如,人类掌心皮肤在渴望触碰时的微弱生物电。
井畔,一名匠奴被粗大的铁铐锁在那里,已经整整三十年。
他的双手曾能打造出最精密的齿轮,如今却连握紧拳头都感到刺骨的疼痛。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绝望,日复一日地凝视着井中自己苍老佝偻的倒影。
那一夜,无风。
井水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波纹在水面自动排列组合,清晰地构成了三个字——“握一次”。
那三个字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随即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匠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井水依旧深邃如墨。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一夜起,遍布全国的所有“静手井”,无论大小,无论深浅,都在以同样的方式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到了第七日,一场无声的合奏达到了高潮。
所有的井水同时剧烈波动,水波汇成的文字不再是试探,而是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抓起来”!
井畔那名被锁了三十年的匠奴,心头猛地一颤。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诡异景象的含义,一股灼热的暖流便从掌心涌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甚至没有主动发力,只是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腕,那锁了他半生的冰冷铁铐,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冰块,迅速融化、断裂,化作一滩铁水滴落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
井底,一团耀眼的蓝光猛然喷涌而出,将他的脸庞映得一片湛蓝。
光芒中,上千只与缚腕塔中一模一样的陶哨缓缓浮出水面,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盘旋而上。
风掠过哨口,发出阵阵轻鸣,那声音不像风声,更像是无数把刻刀在木料上飞速游走的清响。
匠奴颤抖着,缓缓握紧了拳头。
三十年的禁锢,三十年的死寂,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不是他终于敢握紧拳头了,是那沉默了太久的渴望,再也压不住一双手对世界的探寻。
北境,冻港。
一年一度的“束手祭”正在举行。
少年潜行在阴影之中,冷漠地注视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族人们按照古老的律法,双手系上沉重的铁环,跪倒在地,向着一座象征“永恒劳役”的石像顶礼膜拜,口中念诵着“永劳此身,永弃妄念”的祷词。
少年没有试图扰乱这场荒谬的祭典。
他绕到祭坛后方,将一小撮混杂着蓝脉孢子的特制薪柴,悄悄混入了那堆即将点燃的祭火之中。
三日后,祭火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