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窑门自动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炽热的蓝光从中喷薄而出。
一名手艺最老道的匠人惊疑不定地上前查看,只见刚刚出炉的一批瓦片,竟无一完好,每一片上面都天然裂开了一道奇异的纹路。
那纹路,赫然是一个“走”字。
老匠人下意识地伸手触摸那片滚烫的瓦片。
刹那间,一股洪流般的景象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自己迈开双腿,踏遍了这座边城的每一寸土地,从南走到北,从黎明走到黄昏。
那是在他被囚禁的二十年里,夜夜都会做的梦。
梦醒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随即,他无意识地弯下腰,用手指蘸起地上的泥水,在工坊的墙壁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划出了四个字——我们活着。
一名看守见状,勃然大怒,举起鞭子就要抽打,同时想用袖子去抹掉那行字。
可他的手刚一碰到墙壁,那湿润的泥迹竟仿佛活了一般,迅速渗入砖缝之中。
紧接着,整面墙壁都泛起了幽幽的蓝光,那四个字,如同烙印,再也无法抹去。
不是老匠人从梦中醒了,是沉默,终于走完了它那条漫长而痛苦的路。
事态的失控,终于引来了军阀残部的雷霆震怒。
一道“静语令”从总督府发出,张贴全城: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谈论、提及“旧乱”相关事宜,违者,割舌示众。
法令颁布首日,街头巷尾,死寂一片。
人们连眼神的交汇都带着恐惧。
然而,到了第七日,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总督府的文书惊恐地发现,所有“静语令”的告示上,那个斗大的“禁”字,其墨迹竟在纸上自动扭曲、蔓延,最终化作了一个酷似“行”字的诡异纹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被集中焚毁的“乱党名录”,飘落的灰烬在地上,竟自发凝成一个个微小的口型,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城中的一名老学正,素来谨小慎微。
这夜,他梦到成百上千的人影,沉默地从他窗前走过,脚步声震天动地。
他惊醒后,冷汗涔涔,连忙起身研墨,想写下“慎言”二字贴于门上,以作警示。
可当他颤抖的笔尖落在纸上时,写下的,却是“你说”二字。
他惊骇莫名,仿佛握笔的已不是自己的手。
他苦笑着将纸揉成一团,投入火盆。
火光熊熊燃起,在那跳动的火焰中,竟清晰地浮现出一行由蓝色火苗组成的小字:“我也曾是哑的。”
不是禁令被打破了,是声音,自己从火焰与灰烬中,找回了回家的路。
军阀的最后一张牌,是一块三丈高的黑色巨碑,号为“噤碑”。
上面只用最酷烈的黑石,雕刻了三个血红的大字:“言即罪”,立于市集中央,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镇压着整座城市的喉咙。
艾琳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她没有选择暴力,而是用一种更匪夷所思的方式。
她将自己理解的摩斯密码,编入了一段特殊的声波,通过地脉,传递给那些早已潜伏在石碑底部的蓝脉孢子。
那声波,模拟的是石料在千年风化中,最细微的分子震动。
第七日,如期而至。
“噤碑”的表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
裂隙之中,蓝色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它们精准地避开了原有的字迹,重新排列组合,在“言即罪”的废墟上,长出了两个崭新的大字——“你说”。
一名随母亲来市集的盲童,好奇地挣脱母亲的手,用他那双感知世界的小手,抚摸上了冰冷的碑面。
就在他触摸到那两个由蓝苔组成的新字的瞬间,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
他小小的身子一颤,竟无意识地哼出了一首祖母在他襁褓时教的、关于星辰大海的童谣。
歌声清脆,天真无邪。
围观的民众先是惊惧地后退,但那歌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们无法挪开脚步。
第七夜,当月光洒满大地,竟有上百人自发地围在“噤碑”周围,他们不敢高声,只是用最低沉的声音,彼此低语,诉说着这些年来的恐惧与思念。
他们的声波汇聚在一起,传入地下,竟引动了整条街道的地砖。
砖石下的蓝脉被彻底激活,随着他们的低语,一起一伏,如脉搏般剧烈跳动。
他们的低语,汇聚成了这座城市新的律法。
冻港少年,立于“噤碑”的废墟之前。
最后一名负责监视的禁言官,精神彻底崩溃,他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嘶哑的喉咙发出最后的咆哮:“谁准你们说话!谁准你们的!”
少年赤足,轻轻踩上了那块刻着“罪”字的残石。
他闭上双眼,迎着晚风,低声回应,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市集:
“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敢了,是你说的每一句‘不准’,都在为它举行最后一场葬礼。”
话音落下的那个夜晚,整片市集的地脉剧烈起伏。
无数蓝色的光脉破土而出,如活化的根系,将噤碑所有的残石碎块重新编织、连接,铺成了一条沉默却充满力量的言道,贯穿了整座旧城。
次日黎明,阳光洒落。
城中再无人提起“禁语”,也无人畏惧“旧言”。
成千上万的人,如城市苏醒般,自然地低语、笑谈、歌唱。
不是沉默被打破了,是它,终于走到了那个无需再被打破的尽头。
风,自由地拂过城市的每一条街巷。
它不噤声,不审判,只是温柔地托起每一双走在声音里的脚,向前,再向前。
这股重获新生的气流,裹挟着无数人的言语和心跳,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开始朝着这座城市最古老、也最核心的地方缓缓聚集。
但风,终究要去往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