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深沉的力量没有等待太久。
它像季风一样无形,却又带着迈克残识中仅存的、对“秩序”的嘲弄,选择了王国最引以为傲的脉络——官道,作为侵蚀的起点。
这些用巨石铺就的税道,是军阀权力的血管,输送着财富与法令,如今,蓝色的热流正沿着它们的地基悄然蔓延。
第七日,异变同时在三处最重要的关卡爆发。
并非天崩地裂的巨响,而是死寂中的崩塌。
税亭的石基毫无征兆地陷落,坚硬的地砖被一股蛮力从下方拱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蓝色根系。
那些根须粗壮如铁,虬结如拳,在清晨的薄雾中微微搏动,仿佛大地的肌肉。
税吏们惊恐万状,立刻召集工匠重修。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新铺好的石板,隔了一夜,再次被顶得四分五裂,裂缝中渗出幽蓝的微光。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人心的异变。
商队和行人照常过境,却发现再也无人索要税金。
他们战战兢兢地将钱币递过去,收税的士兵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仿佛在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不是百姓揭竿而起,而是收税人自己,从灵魂深处遗忘了“为什么要拦下他们”。
一名在税亭工作了四十年的老吏,颤抖着翻开厚重的账册,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王国的财富流动。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税”字上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攫住了他。
这个字,像一个来自异域的符号,空洞而无意义。
他盯着它,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在同僚们麻木的注视下,将那本象征着王国经济命脉的册子,一页一页地撕下,投入了冰冷的火炉。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的风语要塞,艾琳正凝望着高墙的阴影。
她早已察觉,蓝脉的波动频率越来越复杂,已经能完美模拟人类低语时声带的共振。
某个深夜,当巡逻的狱卒走过最黑暗的监区时,一阵微风掠过铁窗,带起的不再是呜咽,而是一句清晰、沉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合声:“你已被赦。”
起初,囚犯们以为是绝望产生的幻听。
但那声音,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风中回响。
它不带情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到了第七日,看守们惊恐地发现,整座监狱的囚犯,彻夜未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骚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囚室里,眼神清澈,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仪式。
次日放风时,上百名重刑犯,在没有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以完全同步的步伐,走向了紧闭的牢门。
他们没有冲击,没有叫嚣,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
那姿态,那种挺直的脊梁和安然的表情,已经是一个自由人的姿态。
一名年轻的看守终于崩溃了,他看着眼前这群“不再是囚犯”的囚犯,感到一种源于灵魂的战栗。
监禁的念头,比那扇铁门先一步在他脑中碎裂了。
他颤抖着向后退去,“当啷”一声,一大串象征着权力的钥匙从他腰间滑落,摔在地上,无人拾起。
不是他们胆敢越狱,是“监禁”这个概念本身,已然崩塌。
在通往极南冻港的流放之路上,一支车队正押送着最后一批因言获罪的“逆言者”。
一个来自冻港的赤足少年,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队伍。
他面容瘦削,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并非为了劫囚。
夜宿时,当篝火升起,他走到上风口,从一个兽皮袋里,将一捧无色的孢子吹入火中。
三天后,所有囚犯开始剧烈咳嗽,咳出的不再是痰,而是一块块凝固的黑色血块。
血块落地,竟在冰冷的土地上迅速化作一株株幽蓝的嫩芽。
看守们大骇,以为是瘟疫,当即决定焚烧尸体。
然而,当第一具“尸体”被投入烈火时,为首的看守长官盯着跳动的火焰,瞳孔猛地收缩。
火光中,他看到的不是焦黑的尸骸,而是自己童年时,被另一群士兵押送着逃亡的画面。
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跨越了数十年的时光,狠狠地击中了他。
他猛然跪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