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剧痛之下,他竟无意识地,用拳头敲出了一段急促而有力的节奏——正是断锁三式的变奏。
奇异的平静降临了。
幻痛如潮水般退去。
阿诺德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第二天清晨,当他装上木腿下床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死沉的木腿仿佛活了过来,不再需要他费力去拖动,而是自动调节着步频,完美地配合着他的好腿。
它每一次落地,都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与他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节奏隐隐相合。
而木腿踏过的水泥地面,竟有几缕淡蓝色的光丝一闪而过,如同青筋在石头下搏动。
阿诺德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心中的某个部分被触动了。
从那天起,他重操旧业,在自己的小屋里,开始免费为那些和他一样失去肢体的残障者改装义肢。
他没有图纸,没有理论,全凭一种奇妙的直觉。
经他之手改装的每一条假腿,无论是木制还是老旧的金属,都会“记住”一种独特的七步节奏。
穿上它们的人,不再是跛行,而是在一种昂扬的律动中行走。
这种大规模的、无声的行走,终于让军阀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这不是叛乱,因为叛乱有首领,有口号,有诉求。
而这,什么都没有。
它像瘟疫,又像信仰,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军阀的秘密警察疯狂抓捕,最终在三个不同的城市逮捕了三名“疑似组织者”——一个是在街角画着古怪符号的流浪汉,一个是总在午夜吟唱奇异歌谣的女诗人,还有一个是不断向邻居分发免费面包的面包师。
他们被关入首都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透明牢房,全天候广播示众,军阀要让所有人看到,“主谋”已经被抓获,闹剧该结束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更大规模的行走开始了。
全国数十座城市,数以百万计的民众自发赤足出门。
他们的路线更加诡异,如流水般精确地避开了城市里每一个监控探头,汇成一股无法被追踪的地下暗河。
审讯室里,负责审讯的特务头子暴跳如雷,将一叠毫无用处的监控照片摔在桌上,冲着那个流浪汉咆哮:“说!谁下的命令?你们的上线是谁!”
流浪汉抬起浑浊的眼睛,平静地回答:“没有人下令。”
特务头子转向女诗人,她却在微笑:“你听,将军。风在说话,地在行走。”
最后,他揪住面包师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面包师咳出一口血,却用沾血的手指,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划出了那个无处不在的断链纹。
他轻声说:“我们没有首领。我们只是……跟上它的脚步。”
在遥远的北方冻港,那个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少年,终于抵达了首都。
他潜入城市的供水总枢纽,将怀中那支水晶瓶里最后一滴、也是最精纯的蓝脉精粹,注入了奔流不息的地下水脉之中。
七天之后,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席卷全国。
所有在这天出生的婴儿,无论父母是谁,出身何处,他们的脚底都天生带有一抹极淡的、如同纹身般的蓝色纹路。
而他们的第一声啼哭,不是杂乱的嚎啕,而是一段段清晰的、与断锁三式同频的音节。
军阀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下令销毁所有新生儿的出生记录,封锁所有医院,逮捕所有知情的医生护士。
他要用强权抹去这一切存在的证据。
可是,当士兵们冲进档案库,拉开一排排文件柜时,他们惊恐地发现,所有白纸黑字的档案上,都自动浮现出一行行淡蓝色的摩斯电码,如同水印一般无法擦除——“第一代行走者已死,第二代生而为之。”
冻港少年回到了迈克最初倒下的那片海岸。
海风依旧,浪花翻涌。
他站在湿润的沙滩上,看着潮水退去。
亿万个脚印,就在他眼前,从沙地里自动生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那些脚印不朝向任何确定的方向,只是坚定地、不断地向前。
他解下身上那件伴随他一路的灰色斗篷,松开手,任由它被海风卷走,飘向远方。
当他再次转身时,他的身影已经与清晨的浓雾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
他不在了。
而在内陆深处的一座小村庄里,艾琳正坐在纺车前,她轻轻抚摸着那枚光滑的木质纺锤,低声自语:“他走了。”
话音刚落,那枚静止的纺锤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己旋转起来。
它在纺车上,以一种全新的节奏,笃、笃、笃地敲击着——比那传承已久的七步节奏,不多不少,正好,多了一拍。
风,不再追随过去的亡魂。它开始踏出自己的,下一步。
高耸入云的军阀总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前,那个一手遮天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面前的全息地图上,代表着“行走”的蓝色光点已经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汇成了奔流的江河,几乎覆盖了整个国土。
他知道,逮捕、炮击、封锁……所有他熟悉的手段都已失效。
你无法杀死一阵风,也无法囚禁一种节奏。
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疯狂的怒火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偏执的决然。
他终于明白,对抗流动的,不能是更强的洪流,而必须是……永恒的静止。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副官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命令。
“传我的命令,”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召集全国最优秀的工匠和工程师。我们不建要塞,也不造武器。我们要在首都的心脏,立一座碑。一座……能让大地都停止呼吸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