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南刚从那段浸透了翩翩血泪的前尘梦境中挣扎着清醒过来,胸腔里还堵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悲恸与窒息感。梦中的委屈、背叛、剜心之痛,太过真实,如同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让他的灵魂都在微微战栗。他大口喘息着,试图驱散那噩梦带来的阴冷,洞内昏暗的光线和同伴们平稳的呼吸声,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现实锚点。
然而,这份短暂的、寻求慰藉的宁静,下一刻便被彻底打破。
洞外,那被浓重夜色笼罩的山林间,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那脚步轻盈得不像凡俗之物,落地无声,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鬼魅般的飘忽。浩南心头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他警惕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来源,借着从洞口缝隙渗入的、那点可怜而清冷的月光,模糊地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在此刻出现的身影——
是翩翩!
她不再是白日里那副温柔娴静、不染尘埃的模样。此刻,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的一部分,正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地朝着沉睡中的霍恒和青娥靠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日里含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冰冷,而在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中,赫然握着一件东西!那东西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点森然的寒光,看不真切具体形态,但那股毫不掩饰的、带着目的性的杀意,却让浩南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她想干什么?趁众人熟睡……下手?!
“住手!”几乎是出于本能,浩南猛地从铺位上弹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因恐惧而变调的嘶吼。他想要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霍恒和青娥,阻止那未知的可怕行动。
然而,他的脚步才刚刚迈出,翩翩便倏然回过头来。
那双眼睛!不再是梦境里幼年的委屈无助,不再是面对罗子福背叛时的刻意隐忍,也不是平日里那完美无瑕的温柔假面。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冰冷、锐利,如同万年寒冰淬炼成的刀锋,里面翻涌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仅仅是与之对视一眼,浩南便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灵魂,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僵硬,竟被那眼神中蕴含的可怕意志生生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翩翩手中寒芒即将触及沉睡之人的刹那——
“嗡——!”
一道纯粹、炽烈、携带着无上威严与净化之力的金色光芒,如同撕裂黑夜的雷霆,毫无预兆地从洞口方向暴射而入!那光芒如此耀眼,瞬间将昏暗的山洞照得亮如白昼,甚至刺痛了浩南的眼睛。
“大胆仙子,罔顾天规,竟敢在此戕害凡人,窃取生机!”一个清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伴随着那磅礴的金色星力一同降临山洞!
是廉贞!
只见她小小的身影矗立在洞口,周身笼罩在璀璨的星辉之中,平日里那双时而桀骜时而天真的星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判之意。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意念一动,那磅礴的星辰之力便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凝聚成数道凝实无比、闪烁着符文光华的金色光绳,如同灵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了翩翩的四肢与躯干!
“呃!”翩翩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寒光之物“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竟是一枚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骨针。她整个人被那强大的星力光绳轻而易举地提离地面,悬吊在半空之中,如同被无形蛛网捕获的飞蛾,任凭她如何挣扎,那光绳却越收越紧,其上流淌的星辰符文不断闪烁,压制着她体内试图反抗的仙力,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洞内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和强烈的能量波动,瞬间将沉睡中的青娥与霍恒惊醒。
青娥猛地睁开双眼,长期的警惕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亦保留着一分感知。她一眼便看到了被金色光绳束缚、悬吊在半空、面露痛苦之色的翩翩,以及站在洞口、星力澎湃的廉贞。几乎是想也不想,她周身那属于草木仙灵的温和仙力瞬间勃发,翠绿色的光华在她指尖凝聚,抬手就要施展法术,试图解开那束缚翩翩的光绳。
“廉贞星君?!你怎么会在此处?快放了我姐姐!这其中定然有误会!”青娥的声音带着急切与不容置疑的维护,她无法相信,一直照顾他们的姐姐会做出需要廉贞亲自出手擒拿的恶行。
与此同时,另一侧铺位上的霍恒身体猛地一震,原本属于孩童的懵懂睡意瞬间褪去,眼神变得清明而锐利——是华奇的意识在危急关头被强行惊醒,重新接管了这具身躯。他揉了揉眼睛,迅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急忙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廉贞星君?是不是弄错了?翩翩姐这些时日一直悉心照料我们,甚至还养育着仙童,她怎么会是害人之人?”
被悬吊在半空的翩翩,听到青娥和霍恒维护的话语,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嘴唇抿得死紧,却没有发出任何辩白的声音,仿佛默认了这一切。
“误会?弄错了?”廉贞悬浮在半空,小小的身躯却散发着磅礴的威压,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冰冷刺骨。她意念再动,那束缚翩翩的金色光绳骤然收紧了几分,勒得翩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你们当真以为,眼前这个女子,是那等贤良淑德、慈悲为怀的仙子?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青娥和霍恒,最终落在了脸色苍白、浑身还在微微发抖的浩南身上。“你!那个叫浩南的小子!把你昨晚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
浩南被廉贞那威严的目光一激,浑身一个激灵,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恐惧和证实自己的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指向被吊在半空的翩翩,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带着明显的颤音,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是真的!我昨晚亲眼看到的!绝对不是做梦!就在那边石屋里,她……她用刀……把罗子福公子捆在床上,扒皮……抽筋!满屋子都是血!我吓得……吓得都……我还被人从后面打晕了!”他说到最后,想起了后颈的痛楚和那难以启齿的失禁,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但眼中的惊惧却无比真实。
青娥和霍恒闻言,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浩南,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半空中沉默不语的翩翩。浩南虽然有时跳脱,但绝非信口开河之人,尤其是他此刻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做不得假。
廉贞见他们神色动摇,这才将冰冷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翩翩身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森寒,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尔等可知,此女幼年修行之时,便遭‘好友’暗算,一刀贯体,伤及先天本源,早已……失去了孕育子嗣的能力。”
这话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青娥的心头!她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比浩南还要苍白。她从未……从未听父亲、听任何人提起过姐姐竟然受过如此重的伤!失去生育能力……对于一位女仙而言,这是何等残酷的打击!
廉贞的话语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审判词:“所以,那个所谓的‘一日一岁’的仙童,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她以自身精纯仙力,结合某种幻术禁法,精心制造出来的幻象!用来博取同情,混淆视听,掩盖她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今日白天,那个完好无损、从镇上归来的‘罗子福’——”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也不过是她用残余仙力维持的、一具操控自如的傀儡幻象!真正的罗子福,只怕早已在那夜的石屋之中,被她抽干精气,魂飞魄散了!”
“噗——” 悬吊在半空的翩翩,听到这里,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那血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金色,显然是她强行催动本源仙力的反噬。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廉贞,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绝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后的……释然?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凄凉、惨淡的笑意,声音沙哑地开口:“呵呵……呵呵呵……北斗星君,果然……明察秋毫。既然……一切都已被你看穿,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闭上了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杀你?” 廉贞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认罪,甚至不求饶,不辩解,这反而让她握着法诀的小手微微一顿,星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你费尽心机,布下如此迷局,残害凡人,究竟所为何事?那罗子福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下此毒手,甚至不惜自毁仙途?”
“所为何事?深仇大恨?” 翩翩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压抑千年的怒火与委屈,她猛地重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美丽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癫狂与悲愤的赤红!她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虚空,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歇斯底里,如同杜鹃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