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浩南似乎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模糊地捕捉到——洞口的方向,似乎站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那身影的轮廓隐没在洞外更深沉的夜色里,唯有一只垂落的手,以及手中那块依稀可辨的、边缘还沾染着些许暗红湿痕的石头,清晰地烙印在他即将崩溃的意识深处。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浩南是被一阵浓郁的、异常诱人的香气唤醒的。那香气带着菌类特有的鲜甜,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草根的清苦,钻进他的鼻腔,强行将他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山洞顶壁,斑驳的岩石纹理在从洞口透进来的、略显苍白的晨光中清晰可见。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发现自己正躺在原本的铺位上,身上盖着那件熟悉的、带着汗味的粗布外衣。而最让他惊愕的是——他记忆中那湿漉漉、散发着骚气的裤裆,此刻竟然一片干爽!他被人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同样是粗布材质的裤子。
后颈传来一阵隐隐的、闷胀的疼痛,提醒着他昨晚那绝非梦境。
“浩南,你醒啦?快起来喝蘑菇汤,翩翩姐一早起来煮的,可香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浩南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赵子阳正端着一只粗陶碗走过来,碗里盛着奶白色的、热气腾腾的汤汁。赵子阳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眼神清澈,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昨夜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浩南的喉咙发紧,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猛地射向洞口——
翩翩正背对着他,坐在那个简陋的石灶前,手里拿着一柄木勺,轻轻地搅拌着灶上那口咕嘟冒泡的铁锅。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晨光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背影,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干净、整洁,不染一丝尘埃。似乎感受到了浩南的目光,她缓缓回过头来,脸上绽开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如同山间清晨带着露珠的百合。
“浩南醒了?快过来喝碗热汤,驱驱寒气。这山里的野蘑菇最是鲜美,我加了些安神的草药,对恢复精力有好处。”她的声音轻柔悦耳,眼神清澈见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没有丝毫昨夜那冰冷刺骨、沾满血腥的杀意。
仿佛……那一切,真的只是他一场荒诞离奇、无比真实的噩梦。
“罗……罗公子呢?”浩南的声音干涩发颤,如同砂纸摩擦。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在山洞里飞快地扫视了一圈,除了他们几人,哪里还有罗子福的影子?
翩翩脸上的笑意未减,甚至更柔和了些,她一边熟练地盛起一碗汤,一边用那悦耳的声音解释道:“子福啊,他一早说睡不着,想去附近的镇上逛逛,买些日常用度的东西,也顺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他叔叔。他说中午之前应该就能回来了。”她说着,将那碗奶白色的、香气扑鼻的蘑菇汤递向浩南,“快趁热喝吧,汤凉了味道就差了。这蘑菇难得,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采的,很补身子的。”
浩南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粗陶碗。碗壁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指尖一片冰凉,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头看着碗里那奶白色的汤汁,浓郁的香气不断钻进鼻子,可在他眼中,那颜色却诡异地与昨夜石屋铜盆里、那盛放着筋络和鲜血的暗红液体重叠了起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强忍着不适,偷偷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青娥。只见青娥也端着一只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但她秀气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目光低垂,似乎在仔细品味着汤汁的味道,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异常。她没有看浩南,也没有看翩翩,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沉思的迷雾。
浩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昨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罗子福被抽筋剥皮,绝无生还的可能,怎么可能“去镇上买东西”?
如果是真的,翩翩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罗子福?又为什么要在此刻,伪装成一副若无其事、温柔贤惠的模样?
还有……昨晚在他即将唤醒青娥的瞬间,那个站在洞口、用石头将他砸晕的模糊身影……是谁?是翩翩去而复返?还是……这山洞里,还隐藏着别的、他不知道的东西?
而替他换掉湿裤子的人……又是谁?是翩翩?是青娥?还是……那个砸晕他的人?这看似体贴的举动,此刻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被窥视和被掌控的意味。
一连串冰冷刺骨的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浩南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窒息。他握着汤碗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碗里那奶白色的、香气四溢的蘑菇汤,在他眼中已然化作了穿肠毒药。
他不敢再去看翩翩那双看似温柔、此刻却仿佛能洞穿他内心所有恐惧的眼睛。
那个前几日还温柔地喂养仙童、为他们煮出美味叶饼的空灵女子,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彻底化成了一个隐藏在完美皮囊之下、戴着温柔假面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恶魔。
山洞里,晨光熹微,汤香弥漫,气氛看似宁和温馨。
然而在这温馨的表象之下,致命的杀机如同暗流,在无声地涌动,等待着下一个爆发时刻,将所有人彻底吞噬。
故事,在这令人窒息的悬念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