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声嘶力竭的哭诉,如同重锤敲击在霍恒三人的心上。眼前的景象变得无比复杂——一边是凶性毕露、确已害人性命的巨蟒妖物,另一边是与之有深厚感情、充满愧疚与无奈的昔日主人。简单的斩杀,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霍恒缓缓放下了风铃陨落枪,但并未归鞘,他看向那条巨蟒二青。此刻的二青,在张老三的哭诉下,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它不再咄咄逼人地试图攻击,庞大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竖瞳中的凶光与一丝残留的、对张老三的依恋交织在一起,显得痛苦而挣扎。它体内那庞大的妖力也因此躁动不安,散发出混乱的气息。
“它并非完全失去了灵智。”青娥观察着二青的状态,轻声对霍恒说,“它对这位老丈仍有反应,只是被饥饿、被抛弃的怨恨以及复苏的野性所蒙蔽,执念深种,化为了害人的恶妖。若直接打杀,固然简单,但其魂魄带着这股怨气与执念,恐难入轮回,甚至可能化为更凶戾的鬼物。”
霍恒点了点头,他身为仙童,更明白超度与净化的重要性。他上前一步,目光清澈而带着一丝威严,看向二青,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安抚与震慑的仙力,直接传入其混乱的心神之中:
“二青!你可还认得眼前之人?可还记得昔日山中救命之恩,屋檐下相依之情?你修行不易,得开灵智,本当向善积德,以求正果。为何自甘堕落,以人为食,徒增罪业,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荡涤着空气中的暴戾之气。二青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竖瞳中的混乱似乎清明了一瞬,它看向跪地痛哭的张老三,喉咙里发出一种意义不明的、低沉而悲伤的“咕噜”声,仿佛在回应,又仿佛在挣扎。
张老三见状,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连滚爬地靠近一些,对着二青哭喊道:“二青!是我对不起你!是张老三对不起你啊!我不该丢下你!你恨我,你吃了我都行!但你别再害别人了!那些都是无辜的人啊!你醒醒啊!你还是我以前的那个二青吗?!”
浩南看着这一幕,鼻子发酸,他扯了扯霍恒的衣袖,小声道:“霍恒,青娥姐,咱们……咱们想想办法,帮帮他们吧?这大蛇看起来……也挺可怜的。”
青娥沉吟片刻,从草药篮中取出几味宁神静气的草药,又拿出那面因果投影镜。“或许可以一试。先用草药安抚其躁动妖气,再以因果镜映照其与张老丈的过往,唤醒它被蒙蔽的善念与本心。最后,需得以强大的净化之力,助它剥离怨气与血食带来的污秽,引导其魂魄走向正途。”
霍恒深以为然。他示意张老三退后一些,以免被法术波及。随后,他与青娥配合,青娥将草药碾碎,以自身草木灵气催发,化作一团淡绿色的、带着清香的雾气,缓缓飘向二青。二青起初有些抗拒,但在那熟悉(张老三曾用类似草药为它疗伤)的气息和霍恒仙力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吸收着那宁神的雾气,眼中的赤红稍退。
紧接着,霍恒催动法力,因果投影镜悬浮而起,镜面光华流转,映照出二青与张老三的身影。刹那间,一幕幕过往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镜中闪现——深山林中幼蛇护主、破屋瓦舍相依取暖、街头市集默契表演、最终是山林路口不舍的分离与巨蛇茫然的眼神……那些被野性和怨恨掩埋的温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二青的心神。
“嘶……”二青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切的嘶鸣,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尖锐,而是带着无尽的委屈、悲伤与醒悟。它巨大的头颅缓缓垂下,几乎触碰到地面,那双琥珀色的竖瞳中,凶光尽褪,只剩下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尘土之中。它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疯狂,也想起了,眼前这个苍老狼狈的人类,曾是它生命中最重要、最温暖的依靠。
看到二青流泪,张老三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自己:“是我混蛋!是我没用啊!二青!”
时机已到!霍恒深吸一口气,将清心玉握在掌心,精纯的仙力如同温暖的阳光,透过玉身散发出来,与青娥的草木生机之力交融,化作一道柔和而磅礴的白色光柱,将二青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
“二青,往事已矣,善恶一念。你虽有罪,然念你初开灵智,受人点化,本性非恶,更与旧主情深义重。今日,吾等助你剥离罪业,化解执念,重归正道。望你来生,能持此善念,潜心修行,勿再迷失!”
光柱之中,二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丝丝黑红色的、充满暴戾与怨恨的污秽之气,如同被蒸发的露水,从它的鳞片缝隙间被强行逼出,在纯净的仙光中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散。这个过程显然极为痛苦,二青发出低沉的悲鸣,但它没有再挣扎反抗,而是坦然承受着这净化之痛,仿佛在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
它的身躯在光华中开始变得透明,庞大的形体逐渐消散,最终,凝聚成一条小小的、散发着柔和青光的蛇形魂魄。那魂魄清澈纯净,再无半分凶戾之气,它绕着痛哭流涕的张老三飞了三圈,用虚幻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又对着霍恒三人点了点头,表达感激之情。最终,它化作一道青虹,冲天而起,没入云端,显然是去了它该去的轮回之地。
峡谷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张老三瘫坐在地上,望着二青消失的天空,失声痛哭,但那哭声之中,除了悲伤,更多了一种释然与解脱。
浩南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这大家伙……其实也挺重情义的。就是……就是路子走歪了。”
青娥轻轻叹息:“万物有灵,皆具佛性。一念向善,便可成佛;一念为恶,便堕魔道。二青幸得点化,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霍恒收起了风铃陨落枪和清心玉,走到张老三身边,将他扶起。“老丈,节哀。二青已然放下执念,重入轮回,这于它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世事无常,各有缘法。望你日后,能以此为鉴,好好生活。”
张老三泣不成声,只是不住地点头。
看着这一幕,霍恒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这一路行来,遇到的狐妖小翠为报恩而隐忍付出,白娘子为情缘而水漫金山,再到今日这巨蟒二青因被弃而堕入恶道,最终又因情义而得以超脱……这世间生灵,无论人、妖、兽,其行为善恶,往往并非天生注定,而是深受后天际遇、情感纠葛所影响。
他望着峡谷上方那片渐渐散开乌云、透出一缕阳光的天空,沉声道:“二青虽为异类,凶性大发,然其心中尚存一丝旧情,一点善念,最终得以被度化,放下屠刀,魂归善道。反观世间某些衣冠楚楚之辈,心如蛇蝎,忘恩负义,行事连这懵懂野兽都不如,实在……令人不齿!”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青娥和浩南都沉默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霍恒三人将身上所剩不多的干粮和清水留了一些给精神恍惚的张老三,又叮嘱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村庄。
再次上路时,天色已近黄昏。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又发人深省的渡化之后,三人都有些沉默。星符的光芒依旧在指引着未知的东南方向,但他们的心境,却与之前又有所不同。
浩南闷闷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霍恒,青娥姐,你们说,为什么有时候,动物比人还讲情义呢?”
青娥望着天边那抹即将逝去的晚霞,轻声道:“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心思更为纯粹吧。爱憎分明,不懂那些复杂的算计与虚伪。一旦认定了,便是全心全意。”
霍恒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怀中那枚温热的清心玉,感受着其中流转的、属于仙童的纯净力量,又想起身为凡人霍恒时所经历的那些温暖与无奈。他越发觉得,这次下凡寻踪之旅,寻找廉贞星君固然重要,但这一路上所见证的、所经历的这些关于“情”与“义”、“善”与“恶”的故事,或许才是对他而言,更为珍贵的历练与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