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拜高堂——”
虽无高堂在座,两人却朝着城西兄长晏伯宅院的方向,深深拜下。感念兄嫂成全之恩。
“夫妻对拜——”
晏仲与湘裙相对而跪,他看着她蒙着红盖头的轮廓,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两人缓缓俯身,对拜下去。这一拜,许下了此生不离不弃的盟誓。
礼成。
甘氏走上前,将晏仲准备的那方红盖头,轻轻盖在了湘裙的头上。隔着薄薄的红纱,湘裙的容颜显得朦胧而神秘,更添几分诱惑。甘氏看着眼前这一对人鬼夫妻,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祝福的笑容:“仲弟,从今往后,湘裙就交给你了。望你谨记今日誓言,好好待她,莫要负了她这片痴心。”
“姐姐放心,晏仲此生,定不负湘裙!”晏仲郑重承诺。
甘氏点了点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如同青烟般消散在暮色中,将这片小小的天地,留给了这对新婚的璧人。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秋虫偶尔的鸣叫。晏仲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轻轻掀开了那方红盖头。
红纱滑落,再次露出湘裙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烛火般的眸子盈盈抬起,望进晏仲的眼中,那里面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光,明亮而深情。“夫君。”她朱唇轻启,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初为人妻的羞怯,却又无比坚定。
这一声“夫君”,如同蜜糖,瞬间甜透了晏仲的心肺。“娘子。”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冰凉的肌肤下,似乎也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悸动。他拉着她走进布置一新的卧房,窗棂上贴着他刚才匆忙剪出的双喜字,虽粗糙,却满怀诚意。“以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湘裙的眼圈微微泛红,却是幸福的模样。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双做工极其精巧的虎头鞋,老虎的眼睛炯炯有神,胡须根根分明。“我听伯爷说,阿福还小,夜里总哭着要娘亲。”她轻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怜爱,“我……我既嫁与你为妻,便会将阿福当作亲生骨肉一般疼爱。这双鞋,是我的一点心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阿福清脆的喊声:“爹!爹!我回来了!”
阿福是被邻居张婶送回来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进院,一眼就看见屋里那个穿着红裙子、好看得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姐姐。他立刻怯生生地躲到了张婶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点点害怕。
湘裙见状,柔柔一笑,拿着那双虎头鞋走上前,蹲下身,与阿福平视,将鞋子递到他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福,你看,这是娘……这是给你做的小鞋子,喜欢吗?”
阿福看看那双栩栩如生的虎头鞋,又看看湘裙温柔似水的眼睛,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地问:“你……你是爹说的……新娘亲吗?”
湘裙的心仿佛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是,我是阿福的新娘亲。”
阿福眨巴着大眼睛,犹豫了片刻,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抱住了湘裙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微凉却柔软的颈窝里,带着依赖的哭腔喊道:“娘亲!”
这一声“娘亲”,如同天籁,击碎了湘裙心中最后一点关于阴阳隔阂的不安。她紧紧抱住怀里这具温暖的小身体,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簌簌而下——这是她死后十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被需要、被依赖的幸福。这眼泪,冲淡了她身上的鬼气,让她在这一刻,仿佛真正活了过来。
晏仲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相认的感人一幕,心中被巨大的欣慰和满足填满。他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他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知心合意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儿子。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他甚至觉得,就算湘裙永远是鬼身,只要能这样相守,他也心甘情愿,无比幸福。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卧房内,一盏红烛燃得正旺,跳跃的火焰将满室映照得温暖而朦胧。
湘裙坐在烛火旁,身前放着针线簸箩,正就着烛光,为晏仲缝补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外衫。她低垂着头,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侧脸在烛光的勾勒下,柔和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仕女图。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宁静安详的光芒。
晏仲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飘向了灯下的佳人。看着她纤纤玉指飞针走线,看着她偶尔因烛火跳动而微微蹙眉,看着她沉静美好的姿态,心中的满足感如同涨潮的春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将他紧紧包围。
他忽然觉得,世间所谓的圆满,大抵便是如此了。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窗外是凡尘烟火,窗内是岁月静好。那所谓的阴阳相隔,在这温暖实在的幸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红烛静静地燃烧,流下喜悦的泪。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紧紧依偎,不分彼此。这洞房花烛夜,没有喧嚣的宴饮,没有闹洞房的嬉笑,只有这一室静谧的温馨,和两颗跨越了生死界限,终于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心。
此情此景,胜过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