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只有那亿万粉色光点,在缓缓飘落。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轻盈地落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落在残破的街道上,落在惊魂未定的百姓肩头,落在霍恒、青娥、以及挣扎着站起的浩南身上。
光点触地即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
以及,那随着光点一同飘落的、真正的、娇艳的**桃花花瓣**。不知从何而来,纷纷扬扬,洒满长街,覆盖了战斗的疮痍,仿佛在为这场悲剧,献上最后一场凄美的葬礼。
随着邪术的彻底破灭,那山贼首领——“野狗”——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周身那浓郁的邪煞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狰狞的刀疤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变得干瘪褶皱。他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满头的黑发在众人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枯槁**!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个凶悍不可一世的山贼首领、伪装陆判的邪修,便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颤颤巍巍、眼神浑浊的**耄耋老人**!他修为尽失,精血枯竭,甚至连站立都变得困难,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周围的百姓,慢慢地围拢过来。他们看着这个顷刻间衰老的恶魔,眼神复杂。
有当年经历过张府惨案、或是受害者亲属的老人,颤巍巍地指着他,老泪纵横:“是……是他!‘野狗’!就是他!当年杀光了张府满门!我侄子……我侄子就在张府当差,没能逃出来啊!”
“魔鬼!你这个魔鬼!害了张小姐,害了那么多人!”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喊着骂道。
“为了长生?你就为了你那该死的长生,让整个滕州城陪你一起死吗?!”一个青年愤怒地吼道,拳头攥得死死的。
群情激愤,唾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然而,当官差上前,用沉重的铁链锁住这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老人时,人群中,却没有响起预料中的欢呼。
一种沉重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幕布,缓缓降落。
人们看着他那苍老不堪、行将就木的样子,再回想起他之前的凶残与强大,一种极致的反差与荒谬感涌上心头。复仇的快意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悲凉。
他该死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杀了他,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回来吗?张小姐承受的十年痛苦就能弥补吗?
这无尽的杀戮与复仇,究竟带来了什么?
官差押着他,缓缓走向大牢。等待他的,将是律法最严酷的“凌迟”之刑。但围观的百姓,只是默默地让开道路,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扔烂菜叶,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震耳欲聋。
风波暂息,满目疮痍。
在青娥的草木感知与老绣娘的指引下,主角团在城西乱葬岗的边缘,找到了一座极其简陋、几乎被荒草湮没的土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木牌歪斜地插着。这便是当年惨死的张大户,及其家人的合葬之处。
霍恒、青娥、浩南(在青娥搀扶下),以及闻讯赶来的老绣娘,静静地站在坟前。
青娥将一方素白的丝帕,轻轻放在坟头。那是张晚镜最后魂光所化的、沾染了桃花香气的帕子,帕角那个“张”字,仿佛还带着她最后的体温。
老绣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坟前,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冰凉的泥土,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坟前的荒草上。
“老爷……夫人……小姐……老身……老身来看你们了……”她泣不成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小姐……小姐她……回来了……她没给张家丢人……她用她的命……保护了滕州城啊……”
她猛地磕下头去,额头抵着泥土,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可是……可是这十年的苦……这被人欺骗、双手沾血的苦……这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苦……谁来还你啊……我苦命的小姐啊……”
悲恸的哭声在荒寂的乱葬岗上回荡,闻者心酸。
天空中,依旧有零星的桃花花瓣飘落,静静地覆盖在孤坟之上,仿佛为这凄凉之地,增添了一抹短暂的、哀婉的温柔。
一些跟着前来祭奠的百姓,默默地站在远处。他们看着那方孤坟,看着坟前哭泣的盲眼老妇,看着那纷纷扬扬的桃花,心情复杂难言。
“说到底……张小姐也是可怜人……”一个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低声道,“要不是当年……唉……”
“是啊,她也是受害者,被那杀千刀的邪魔骗了,才做出那些事……”他身旁的妇人抹着眼泪,“可那些死了的人……又找谁说理去?”
“当年张府出事,咱们……咱们谁又敢真的去管?去报官?”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自责,“要是咱们当年……能多做点什么,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了?”
“凶手伏法了,邪祟也没了,可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堵得慌呢?”有人喃喃自语。
没有人再提起“喷水老妇”、“断首绣娘”这些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邪祟”。此刻盘踞在人们心头的,是一种超越了怪力乱神的、对**人性**本身的沉重叹息。对贪婪的恐惧,对懦弱的反思,对仇恨循环的无力,对命运无常的悲悯……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霍恒静静地看着那座孤坟,看着坟前的桃花帕,千年仙心,亦泛起微微涟漪。凡尘之苦,莫过于此。
青娥搀扶着浩南,浩南看着那方丝帕,想起张晚镜最后挡在他身前的决绝,眼眶微微发热。
风,掠过荒草,卷起几片桃花瓣,打着旋,飞向远方阴沉的天空。
故事,似乎结束了。
邪魔伏诛,城池得保。
但留下的,并非欢庆,而是一片无尽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