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春日的午后,阳光很好,梧桐院的叶子刚抽芽,绿得发亮。一个穿粉色旗袍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弹琴,旗袍的领口绣着鲜粉的兰草,和她脸上的笑意一样艳。她的发梢用根粉绸带挽着,垂在肩前,随着琴音轻轻晃。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个穿青布长衫的少年,手里拿着支笔,却没写字,只是看着少女笑,眼里的光比春日的阳光还亮。
“那时候他总来张府借书,”宦娘的声音带着点怀念的软,“父亲觉得他老实,便不拦着。他会跟我讲书里的故事,我会弹他编的曲子,我们总在这梧桐院里待一下午,直到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
画面里的少女停下弹琴,拿起桌上的茶盏,递给少年,少年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红了耳根,赶紧别开脸,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对方。梧桐叶落在石桌上,被少女捡起来,夹进少年的书里,说“这是今年的第一片新叶,留着当书签”。
霍恒看着画面里的温馨,心里泛起一点软——像看到青娥在青禾村的山楂树下,笑着递给他山楂的样子。可还没等他细想,画面突然变了:
还是梧桐院,只是阳光没了,乌云压得很低,风把梧桐叶吹得“哗哗”响。穿粉色旗袍的少女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抱着那架古琴,眼泪落在琴身上,晕开一片湿痕。张老爷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根拐杖,气得发抖,拐杖指着门口:“穷书生!连件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也配娶我张家的小姐?你要是再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门口站着那个穿青布长衫的少年,脸色惨白,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银子,还有一支亲手雕的木簪。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张老爷的拐杖赶了出去:“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少年被赶出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少女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风里碰了一下,又很快被关上的大门隔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少女抱着古琴,哭得瘫在地上,粉色的旗袍沾满了灰尘,再也没了之前的鲜亮。
“父亲把我关在房里,不准我再见他。”宦娘的声音又变凉了,淡绿色的眼睛里,那点怀念的光也没了,“我不吃不喝,天天抱着琴哭,琴身上的漆皮,都被我的眼泪泡得掉了层。后来我染了风寒,越来越重,临死前,我跟父亲说,想再弹一次他编的曲子,等他来听……可他没来,我也没等到。”
画面慢慢消散,古琴又恢复了深褐色的样子,只是琴弦上,似乎还沾着点没散的淡绿雾。宦娘的手停在琴弦上,指尖的淡绿色越来越浅,连她的魂体都变得透明了些,能更清晰地看到身后的梧桐树影。
“我死后,魂魄没去投胎,一直留在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要被风吹散,“我总觉得,他会来的,会来听我弹最后一次琴。我每天都在这里弹,从春天弹到秋天,从日出弹到日落,可他再也没来过……或许他早就忘了我,忘了这架琴,忘了我们一起编的曲子。”
风又吹过梧桐院,光秃秃的枝桠晃了晃,落下几片干枯的叶子,正好落在古琴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安慰这道郁结的魂灵。霍恒看着宦娘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怀里的清心玉突然发出一道淡金色的光,不是净化魂灵的光,是带着点安抚的暖光,轻轻罩在宦娘的魂体上。
“他或许没忘。”霍恒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散了她,“或许他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或许他也在找你,只是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他。”
宦娘的头慢慢抬起来,淡绿色的眼睛看向霍恒,里面第一次有了点活人的情绪——是疑惑,也是期待。“真的吗?他会找我?”
“嗯。”霍恒点头,指尖的金光轻轻落在古琴上,琴身上突然浮现出一行极浅的字——是用刀刻的,“如春”两个字,藏在琴尾的“宦”字旁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你看,他在琴上刻了自己的名字,说明他也把你放在心里,没有忘。”
宦娘的目光落在“如春”两个字上,淡绿色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像在触摸什么珍宝。她的魂体突然亮了些,淡绿色的光晕也变得明显了,不再是之前的透明:“他刻了我的名字,也刻了他的……他真的没忘?”
“没有。”霍恒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也松了口气,“我可以帮你找他,找到温如春,让他来听你弹最后一次琴,好不好?”
宦娘的嘴唇轻轻颤了颤,淡绿色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那点半透明的水珠,这次没有化作绿烟,而是慢慢落在古琴上,留下一道极浅的湿痕——那是魂灵的泪,带着她三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点盼头。“真的吗?你能帮我找到他?”
“能。”霍恒点头,怀里的清心玉也跟着亮了亮,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你先告诉我,温如春当年住在哪里?他有没有什么亲人,或者常去的地方?我会帮你一一去找,一定让他来见你。”
宦娘的魂体又亮了些,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他住在城西的柳巷,家里只有一个母亲……他常去城南的清风茶馆看书,还在那里帮掌柜写过对联……他最喜欢的花是兰草,说和我旗袍上的绣纹一样好看……”
琴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是悲戚的调子,是带着点盼头的淡暖,像冬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人的心上,轻轻的,却很有力量。淡绿色的鬼影坐在石凳上,指尖泛着光晕,拨动琴弦,梧桐院的风里,终于少了点郁结的凉,多了点等待的暖。
霍恒坐在对面的石凳上,看着宦娘认真弹琴的样子,怀里的清心玉渐渐恢复了常温。他知道,这场跨越三年的等待,不会再是无望的执念——他会找到温如春,会让这道郁结的魂灵,弹完最后一首曲子,也会让这段被门第拆散的情谊,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夕阳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给灰蒙蒙的天空染了层淡金,也给梧桐院的石桌、古琴,还有那道淡绿色的鬼影,都镀上了层暖光。琴音在夕阳里飘得很远,穿过张府的空庭院,穿过城西的青石板路,像在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有些等待,终会有回音;有些情谊,永远不会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