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仙门弟子,本事大,能飞天遁地,能长生不老!可这心呐…”她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控诉,“…比这地上的烂泥还脏!比那茅坑里的蛆还臭!专盯着穷苦人骨头缝里榨出来的这点油星!连这点‘梦尖子’都不放过!你们修的哪门子仙?我看是修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放肆!”矮胖弟子恼羞成怒,一步踏前,周身竟隐隐有灵力波动逸散,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伸手就要去抓卖菜阿婆的衣领!
周围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和骚动。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摇头叹息,更多的人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后退。
就在矮胖弟子的手即将碰到卖菜阿婆衣襟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捆被老阿婆死死护在怀里的韭菜,叶片上流淌的微弱银光,仿佛被这蛮横的抢夺和卖菜阿婆的怒斥彻底激怒!光芒猛地一盛!
紧接着,捆着韭菜的草绳根部,那沾满湿泥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泥色融为一体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惊醒,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空寂虚无和刺骨寒意的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弥漫开来!这气息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让阿竹怀中的霜魄猛地一震!剑灵发出一声压抑的惊疑!
“嗯?”那矮胖弟子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和茫然,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刺了一下,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也就在这一顿的功夫,旁边摊位一个挑着鱼篓的壮汉似乎“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沉重的鱼篓猛地一晃,腥臭的脏水“哗啦”一声,精准地泼了那矮胖弟子半身!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壮汉连连道歉,脸上却没什么歉意。
矮胖弟子被腥臭的鱼水淋了个透心凉,月白道袍瞬间污秽不堪,气得浑身发抖,哪还顾得上抓人,指着壮汉破口大骂。
高个弟子也被这变故弄得一愣,看着同伴的狼狈样和周围人群指指点点的目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更怕引来巡城卫。他狠狠瞪了卖菜阿婆和护着韭菜的老阿婆一眼,眼神阴鸷得如同毒蛇。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愚民!走着瞧!”他撂下一句狠话,一把拽住还在跳脚骂人的同伴,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狼狈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骚动渐渐平息。
卖菜阿婆朝着那两个弟子消失的方向,又重重啐了一口,这才弯下腰,帮旁边惊魂未定的老阿婆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那捆闪着微弱银光的韭菜塞回她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
阿竹依旧缩在角落,如同石雕。她死死攥着那三枚几乎嵌进肉里的铜板,手心全是冷汗。卖菜阿婆那番石破天惊的怒斥,如同惊雷,一遍遍在她脑中炸响!
“…修仙的脸都不要了!连穷人家锅沿上这点‘梦尖子’都抢!”
“…专盯着穷苦人骨头缝里榨出来的这点油星!”
“…你们修的哪门子仙?我看是修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破了仙门那层道貌岸然的金漆外皮,露出了里面腐烂发臭、贪婪掠夺的本质!窥梦符…噬念钩…抢夺沾染“想让孙子吃饱”执念的韭菜…原来,这就是清虚观,这就是仙门的“道”!
“看见那点…蓝光了么?”剑灵虚弱却带着一丝惊疑的意念,幽幽响起,打断了阿竹翻腾的思绪,“韭菜根上…那点…泥里的蓝光…”
阿竹猛地回神,看向老阿婆怀里那捆韭菜。根部湿泥处,那点幽蓝的光芒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幽魄粉…的气息…”剑灵的意念充满了凝重,“虽然…淡得几乎散了…但…不会错…是深渊入口…刮落的粉尘…”
又是幽魄粉?!周婶围裙上有,这捆来自凡俗菜地的韭菜根部也有?!梦境深渊的粉尘,怎么会沾染在凡人的菜上?是巧合?还是…深渊与这凡俗之地,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更紧密的联系?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更深的寒潮,瞬间将阿竹淹没。她抱着冰冷的霜魄,站在喧嚣的菜市场角落,却感觉比独自面对后山的寒风更冷、更孤独。
“卖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一声带着童稚欢快的吆喝声,穿透嘈杂的人声,突兀地钻进阿竹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打补丁旧衣、脸蛋冻得通红的小男孩,正扛着一个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靶子,在人群中费力地穿梭叫卖。草靶子顶端,最大最红的那一串糖葫芦,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裹着厚厚的、金黄色的糖衣,散发着霸道而诱人的甜香。
那甜香…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像极了记忆中,娘亲偶尔下山,会给她带回来的那一小包麦芽糖的味道。也像极了…霜魄剑柄深处,那被污秽糖浆掩盖的、对甜味的本能渴望。
小男孩的目光,带着纯粹的期盼,扫过一张张冷漠或忙碌的脸。
阿竹的视线,落在他冻得通红、生了冻疮的小手上,又落回自己掌心那三枚被汗水浸透的铜板。
她攥紧了铜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下一刻,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分开面前拥挤的人潮,朝着那个扛着草靶子、在寒风中叫卖的小小身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喧嚣的菜市场,人声鼎沸。那点微弱的银光,那声愤怒的啐骂,那丝幽蓝的疑云,都被汹涌的人潮暂时淹没。
只有那串红得耀眼的糖葫芦,在阳光下,流淌着人间最朴实、也最温暖的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