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房内,血腥与药味依旧浓稠得化不开,但空气里却悄然渗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与挣扎,而是混杂着新生的药力、未散的伤痛,以及一种……被强行投注的、名为“关注”的灼热。
昏黄的油灯下,王浩靠坐墙边,破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初,却比往日更添几分沉凝。他手中紧握着那枚温润的青色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玉质表面,大脑高速运转,构建着内门演武堂的模糊模型——讲道内容、灵力环境、潜在风险、琉璃碎片可能产生的异动……每一个变量都被赋予权重,反复推演。怀中,那枚紧贴着令牌的琉璃碎片,如同蛰伏的凶兽,贪婪地吮吸着令牌散逸的、来自内门核心区域的微弱灵力气息,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灼热的悸动,被他强行压制在绝对理性的框架内。
阿宁则仰躺在草席上,身体依旧像个破碎的陶俑缠满渗血绷带,但状态已肉眼可见地好转。聚气丹狂暴的药力在清灵散温和而磅礴的生机引导下,终于被初步驯服,如同奔腾的江河找到了河道,冲刷、修复、拓宽着他残破的经脉与丹田。胸口“安”字木牌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守护之力,滋养着他濒临溃散又顽强重聚的神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半睁着,里面野性的火焰不再混乱,而是沉淀下来,如同淬火的精铁,冰冷、内敛,蕴藏着更强大的力量。每一次呼吸,虽然依旧带着血沫的嘶鸣,却已能清晰感受到灵力在新生气旋中凝聚的轨迹。炼气五层的门槛,在剧痛与药力的双重冲刷下,隐隐松动。
李石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里,矿镐尖头在磨石上划过,发出粗粝而单调的声响。张翠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染血的绷带和空药罐,小脸依旧苍白,但眼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的激动。
死寂被门外一阵突兀的、带着刻意讨好的喧哗打破。
“王师弟!阿宁师弟!大喜!大喜啊!”
声音洪亮,带着久违的熟稔,却又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谄媚。
吱呀——
朽烂的木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影挤了进来,几乎挡住了门外投进来的所有光线。赵虎!
他脸上堆满了近乎夸张的笑容,油光满面,与丁字房内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一股劣质灵米和干肉的油腻气味瞬间冲淡了房内残留的清灵散香气。
“哎呀呀!瞧瞧!瞧瞧!我就知道二位师弟绝非池中之物!杂役处卧虎藏龙啊!”赵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目光飞快扫过草席上气息凶悍的阿宁和墙边眼神冰冷的王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惊喜,“外门都传遍了!炼气四层,重伤之躯,硬撼五层圆满的内门预备弟子!最后那第八名,实至名归!还有阿宁师弟,十六名!好家伙,杂役处多久没出过这等光耀门楣的人物了?赵管事……哦不,赵师兄我脸上都有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包裹“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溅起些许灰尘。
“一点小意思!上好的灵米,管饱!还有风干的刺背野猪肉,大补气血!给二位师弟养伤!”赵虎搓着手,眼神热切地在王浩和阿宁脸上来回逡巡,仿佛在打量两件稀世珍宝,“伤筋动骨一百天,缺什么尽管跟师兄说!以后这丁字房,谁敢来聒噪,先问过我赵虎的拳头!”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亲热得如同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与之前克扣工分、动辄打骂的嘴脸判若两人。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和“善意”,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丁字房内的空气都滋滋作响。
张翠被赵虎这巨大的转变惊呆了,小嘴微张,不知所措地看向王浩。李石磨石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静的目光落在赵虎身上,带着审视。
阿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咕噜声。布满血丝的眼睛斜睨着赵虎,里面没有丝毫感激,只有冰冷的嘲弄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凶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赵扒皮……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如常,甚至更显热情:“阿宁师弟这是哪里话!以前是师兄我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小比一战,二位师弟可是打出了我们杂役处的威风!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外门弟子也瞧瞧,咱们杂役处不是泥捏的!”他转向王浩,语气带着刻意的推崇,“尤其是王师弟,那脑子!那算计!啧啧,连秦岳师兄都差点着了道!最后那一下,虽败犹荣!内门的林师姐都亲自过问了,还赐下清灵散!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他刻意提及林清漪和清灵散,目光在王浩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情绪波动。
王浩推了推破碎的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将赵虎那点小心思映照得清清楚楚。大脑中冰冷的分析数据流瞬间给出结论:
“目标:赵虎。行为动机:价值投资。核心诉求:绑定‘新星’,提前布局,利用‘名人效应’获取隐性利益(如工分抽成、外门关系、管事晋升资本)。风险系数:低(短期无害,长期需警惕其贪婪膨胀及潜在背叛可能)。应对策略:冷处理,资源接收,保持距离。”
“赵师兄有心了。”王浩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拒人千里,“东西放下吧。阿宁需要静养。”
赵虎被王浩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对对对!静养!静养要紧!”他目光扫过阿宁胸前的绷带,又看向王浩藏匿令牌的位置,眼中贪婪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热情掩盖,“王师弟得了内门演武堂的旁听资格,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提携赵师兄啊!咱们杂役处,可都指着二位师弟扬眉吐气呢!”
他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恭维话,见王浩只是沉默地摩挲着令牌,阿宁更是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凶相,这才讪讪地收了声。
“那……二位师弟好好休息!缺什么一定言语!师兄我先不打扰了!”赵虎又殷勤地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丁字房,还“贴心”地掩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