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内,“听雨”茶馆的喧嚣随着李少主一行的狼狈逃离,迅速平息下来。茶馆内的客人,无论是常驻的亡命徒,还是路过的散修,再看向角落那青衫书生时,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敬畏与探究。能一声轻咳、一指弹杯便惊退炼气三层的城主少主及其爪牙,此等人物,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然而陆凡却依旧安坐,神色平淡,仿佛方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他并未在意那些目光,也未与那惊魂未定、欲言又止的落魄书生柳明轩多做交谈。只在起身离去时,袖袍似是无意间拂过柳明轩身旁那破旧的书箱。
一枚青翠欲滴、脉络清晰的柳叶,悄然自他袖中滑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书箱那磨损的盖子上。
柳明轩正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与对那青衫人的无限感激与好奇之中,并未立刻察觉。待他回过神来,想要寻找那位恩人道谢时,角落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杯喝了一半的粗茶,尚有余温。
他怅然若失,目光落回书箱,这才发现了那枚与众不同的柳叶。此时并非柳树繁茂的季节,这枚柳叶却鲜翠得如同初春新发,叶片之上,隐隐有光华流转,触手微温。
“这是……”柳明轩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拈起柳叶。叶片入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安宁静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竟让他因长期困顿、科场失意而变得浑浊沉重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并非愚钝之人,立时明白,这定是那位神秘的青衫恩人所留!虽不知其具体用意,但此物绝非凡品。他郑重地将柳叶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对着陆凡之前坐过的位置,深深一揖。
此后数日,柳明轩的生活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他依旧寄居在临渊城一间破旧的客栈,靠着替人代写书信、抄录书籍勉强糊口。李少主那边也再未来寻衅,不知是忌惮那日的青衫人,还是暂时将他这穷书生忘在了脑后。
不同的是,柳明轩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怀中那枚柳叶,仿佛拥有静心凝神的奇效。每当他心浮气躁、或因前途渺茫而心生绝望时,只要触摸到那枚柳叶,便能感到一丝奇异的宁静,思绪也会变得清晰许多。
他开始不再终日沉溺于自怨自艾,而是重新拿起书本,并非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名,而是真正静下心来,阅读那些曾经为了科举而死记硬背、却未曾细细品味的经史子集,甚至是一些杂学野史。
这一日,他替城西一位老匠人抄录完一本残缺的工匠手册,得了十几枚铜钱,心情稍霁,信步来到城外黑风泽边缘的一处矮坡上。此地荒僻,视野却开阔,能望见远方沼泽弥漫的灰蒙蒙的瘴气,也能看到更远处青岚山连绵的轮廓。
他坐在一块青石上,习惯性地取出怀中那枚柳叶,在指尖摩挲。夕阳的余晖洒在柳叶上,那清晰的叶脉在光线下,仿佛构成了一种极其玄奥、蕴含着某种至理的轨迹。
柳明轩看得入了神。
他本是读书人,善于观察,精于描摹。此刻,他不再将那些叶脉看作是单纯的植物纹理,而是将其当作一幅天然的、蕴含着无穷变化的“图谱”来观摩。
那主脉的走向,刚直中带着自然的弧度,如同剑法中的中正劈砍;那些细密的分支脉络,曲折蜿蜒,交织成网,又似剑招中的缠、绞、卸、引;叶缘细微的锯齿,仿佛暗藏着凌厉的锋芒……
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下意识地,依照着脑海中那柳叶脉络的轨迹,比划起来。
起初,只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但渐渐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心神完全沉浸在了那叶脉的轨迹之中。枯枝划破空气,发出微弱的“嗤嗤”声,轨迹竟开始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味——并非杀气,而是一种“守护”、“稳固”、“划定界限”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