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薇微微一怔。
灯光在白玉章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唇齿间，却勾起另一段更为苦涩的回忆。
那时白玉章满心满眼都是复仇，所有计划皆是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几近癫狂，对于裴府众人，自是力求鸡犬不留。
“我告诉姑姑，我要那些害死姐姐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包括仇人的挚爱亲朋，一个都别想活。若有报应，就冲我一个人来，哪怕天打雷劈，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要在咽气之前，咬下仇人的血肉，嚼碎了咽下去。”
那疯狂的，带着血腥气的话语，哪怕时过境迁，白玉章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仍然让沈怀薇心头一凛。
“我以为姑姑会支持我，可是她打了我。”
白玉章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记火辣辣的掌印，“很疼。然后她又抱着我哭，她说...茵茵啊，如果你真的连无辜的人都牵连，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那你和害死箐箐的那些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再次望向堂屋中央那口冰冷的棺椁，白玉章似是在向崔姑姑诉说，“她问我，难道想让这世上再多几个同样日夜煎熬...满心只想报仇的‘白玉章’吗？”
沈怀薇同样将目光落向院中薄棺，眼眶微红，“崔姑姑说的不错。”
不知何时又泪流满面，白玉章胡乱擦拭，深吸一口气，“那个叫寒岁的小丫头很机灵，你当心点，别被她卖了。”
“那你还把她安顿在我的医馆？”沈怀薇故作恼怒，接过白玉章手里的空碗，“对了，听闻裴府大夫人认罪，不日斩首，另外九千岁下令查抄裴府，裴大少爷发配岭南。”
白玉章起身，慢慢收拾崔姑姑的遗物，似乎裴府众人的命运已经与她无关。
沈怀薇见她如此，亦不复多言。
初春的日头悬得高高的。
风从城楼垛口打着旋儿灌进来，仍裹着去岁凛冽，吹的鸟儿都站不住脚，却阻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朱雀大街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尽头，旌旗猎猎，金戈铁马的寒光刺破薄阳。无数双眼睛热切地盯着那踏着沉重鼓点归来的玄甲兵士身上。
为首的将军一身银色重甲覆身，跨坐墨骊，征尘未洗，肩吞兽首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铁灰，披风被春风扯得猎猎作响。他眉宇沉凝，又难掩傲然，目光扫过夹道欢呼的百姓，掠过巍峨宫阙的飞檐，最终定定落在长街尽头，那一抹孤绝艳丽的红影之上。
女子盛装相迎。
赤色蹙金广袖宫装，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是旧时王府郡主才有的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