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爱不需要理由(2 / 2)

宁荣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纸片。借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那字迹,有些像是用烧过的木炭划上去的,灰黑粗糙。

每一张纸片上的内容都短促、重复,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宁荣荣的心中:

“川儿…饭吃饱了吗?”

“今天风大…冷…加衣…”

“娘想你…睡不着…”

“川儿不怕…爹娘在…”

“川儿…长高了吗?”

“院里的梨…该熟了…”

“他今天…咳嗽了…”

没有日期,没有连贯的叙事。只有最朴素、最原始、最撕心裂肺的牵挂和呼唤!那是在与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母亲最无私的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无法得知儿子丝毫音讯的漫长煎熬里,用尽一切能找到的书写工具,将心中喷薄欲出的思念、担忧和无尽的叮咛,一笔一划、艰难无比地刻在了这些小小的纸片上!

宁荣荣的指尖颤抖得几乎捏不住这些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弱、勤劳的女人,在这个冰冷破败的小屋里,是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着,颤抖着手,忍着指头或许被划破的疼痛,甚至是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和炭,一遍遍地写下这些永远无法寄出去的、饱含爱意的叮咛!

这些纸片,是萧卿云在忘川离开后,在七宝琉璃宗修炼的那些年岁里,在孤寂中,唯一能抓住的表达爱的方式!

这份母爱,深沉得令人窒息,顽强得如同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在无尽的绝望中,依然顽强地燃烧着,只为那个远在他乡、毫不知情的儿子!

宁荣荣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向忘川。

忘川依旧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纸片。他眼中的那丝波动和挣扎,在看清纸上那些歪扭字迹的刹那,骤然凝固!

随即,如同火山爆发前的死寂,一股更加汹涌、更加狂暴的情绪乱流在他冰冷的眼眸深处疯狂涌动!

那不仅仅是困惑和迷茫,而是某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早已被虚无判定为“无用”的剧烈情感,正在疯狂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的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比之前看到布娃娃时更加剧烈。

那层虚无的冰壳,在这份如山崩海啸般沉重的母爱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冰冷与炽烈的情感在他体内疯狂交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他看着那些字迹,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滴血,都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宁荣荣心痛如绞,她颤抖着手,再次探入铁盒深处。指尖触及到一小缕被细心整理、用一根同样褪色的布条仔细缠好的柔韧发丝。

她轻轻地将它托了出来。

那是一小缕银色的发丝。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宛如月光般的色泽。它们被保存得极其完好,一丝不乱,看得出主人的无比珍视。

宁荣荣的目光落在包裹发丝的布条上,那里有同样颤抖、歪斜,却饱含深情的细小字迹:

“川儿的头发…第一次回家探亲时掉的…”

轰——!!!

忘川脑海中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第一次回家探亲…那是他刚成为七宝琉璃宗弟子不久,第一次获得短暂假期,归心似箭地跑回这个小小的家。

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母亲摸索着他的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

他那时年少,或许还因为宗门生活的新奇和回家的兴奋,不小心扯掉了好几根银发,自己都没在意,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母亲!她竟然…竟然摸索着,将他掉落的、毫不起眼的几根头发,如同稀世珍宝般捡起来,细细整理,小心珍藏!这是她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思念中,唯一能触摸到的、关于儿子的实物!

“呃…!”一声压抑到极点、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终于冲破了忘川的喉咙!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铁锈味。

他高大的身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额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额角青筋暴突,仿佛正在承受某种难以想象的酷刑!

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个粗糙丑陋的布娃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揉碎!

那叠承载着血泪叮咛的纸片,散落在宁荣荣脚下,如同片片凋零的心。

冰冷的虚无之力如同狂暴的潮水,在他体内奔涌咆哮,疯狂地想要重新冻结他刚刚被唤醒的灵魂熔岩,想要将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份排山倒海的愧疚、这份迟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思念…再次拖入那冰冷的、毫无知觉的深渊!

不! 不要! 不能忘!

一个微弱却无比尖锐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呐喊!那是属于“忘川”自己的声音!是母亲、是血泪叮咛、是那缕珍藏的银发所点燃的、源自血脉和灵魂的呐喊!

宁荣荣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冰与火交织的剧烈碰撞,看着他捂住额头的指缝间似乎有难以承受的剧痛。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试图靠近。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默默地、无声地流着泪,用那双盛满了心疼、理解和不离不弃的眼睛,坚定地注视着忘川。

这是一个母亲用孤寂写下的最纯粹的爱,此刻正化作最沉重的锚,在冰冷的虚无之海中,艰难地、一点点地,拽回她那正在迷失的儿子。

忘川的手指死死抠进墙壁的泥土里,指甲崩裂开也毫无所觉。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那冰冷与灼痛的剧烈撕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被痛苦和挣扎扭曲了的灰绿色眼眸,透过眼前的一片水光,深深地、深深地望向宁荣荣手中捧着的那缕银色发丝。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那只捂住额头的手,一点点地、颤抖着松开,带着泥土和血渍,极其缓慢、僵硬地抬起,伸向那缕被母亲珍藏的、属于他自己的银发。

指尖,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触碰某种足以将他灵魂灼穿的火焰。冰冷的虚无浪潮在他体内疯狂咆哮反扑,试图阻止这个动作。

宁荣荣屏住呼吸,心如擂鼓,泪水无声滑落。她动也不敢动,只是将那缕银发托得更高,更近。

终于,那带着血污和泥土的、冰冷颤抖的指尖,在剧烈的挣扎中,无比艰难地、触碰到了那缕柔韧冰凉的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