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刑的十九名学生中,荀礼是唯一一个从内心深处恭恭敬敬称他“师父”的人。这位世家骄子像块磁石,吸引着十八个迷弟迷妹追随——他们未必真心敬重王刑的“土灶炼丹法”,只是甘愿为荀礼这轮皓月作陪衬的星子。
课堂氛围也因此古怪得紧:荀礼端坐如青松,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文武火候如炖老母鸡”之类的糙理,后排的追随者们则时而哄笑,时而恍然,全凭带头大哥一个眼神定调。
王刑对此浑不在意,他盘腿坐在丹炉旁讲课的模样,活像个田间地头说书的老农。就这样他们竟然眨眼一起过了半年。王刑终于迎来了那传说中的国家大考。
理论考试设在露天广场,五千余名学子在大露天考场星罗棋布。王刑感觉无比壮观。他这辈子见过最热闹的场面,不过是乡试时百来个童生挤破头的场景。
此刻望着药香与墨香交织的汪洋,老人指节捏得发白:“在这等阵仗下不腿软已属难得,遑论超常发挥?”
再想想接下来的实践考核。丹炉将如军阵般罗列,评审官的目光比刀剑更锋利。他那些习惯了在嬉闹中学习的孩子们,面对森然肃穆的考场,会不会像雪萌草遇见猛火般失了方寸?王刑摩挲着袖中给孙子新刻的木剑,忽然觉得这五千人的洪流里,自己与弟子们不过是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田朗看着王刑坐立不安的样子,指尖轻叩茶盏,瓷釉映出他眼底的揶揄:“第一次?”
王刑搓着粗布袖口的毛边,喉结滚动:“第一次。”
“荀礼底子不差。”田朗吹开茶沫,白雾模糊了他眉梢的锋芒,“即便没从你这儿学到新东西,总不至于比去年退步。至于别人,我估计会比去年大有不如。”
“孩子们够拼命。”王刑望向窗外晨光里晨读的弟子们,嗓音沙哑如磨砂,“我这师父当得糙,可他们自己把铁杵磨成了针,你说的,我不认同。”
田朗突然倾身,茶盏在案几上磕出脆响:“名师一指,胜过庸师万言!”
“自己悟透的理,才刻进骨头里。”王刑眼底泛起青铜鼎般的沉光。
二人目光相撞,空气骤然凝滞。田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他素来瞧不上这土灶炼丹的野路子,尤其厌恶荀礼转投其门下;王刑则绷紧了下颌线,自孙子昏迷后,他看谁都像暗处的冷箭。
“老王啊……”田朗忽然嗤笑,“你如今看谁都像要害你?”他本想讥讽这老农般的小心翼翼,却见王刑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
“教育本无法,因材施教之,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我着相,无中生有了。”王刑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忽如黄钟大吕,“老田啊!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