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坟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存在”这一概念的终极悖论。它并非静止,也非运动,而是一种永恒的、自我吞噬又自我衍生的混乱状态。站在其边缘,如同蝼蚁仰望吞噬星海的巨兽,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与绝望,足以碾碎任何坚固的道心。
筋斗云悬停于此,仿佛暴风雨中紧贴在悬崖缝隙里的鸟巢,随时可能被无形的巨力扯碎、吞没。眼前的景象超越了视觉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恐怖印记。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比黑暗更彻底的“无”之领域,它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光线、声音、乃至感知本身。无数破碎的世界壁垒如同被随意撕扯的画卷边缘,相互层叠、挤压,形成扭曲怪异的几何结构;巨大的星辰残骸像是被吮吸殆尽的果核,散布其间,表面凝固着永恒的痛苦表情;蜿蜒如太古山脉的未知神魔骸骨,其庞大的骨架结构违背常理,散发着不属于任何已知纪元、任何已知体系的恐怖威压,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嵴背发寒,灵魂颤栗。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流淌的“脉络”,它们由凝固的时光碎片、断裂的因果链条、以及扭曲的空间褶皱构成,在坟场表面蜿蜒穿梭,仿佛这头灭世巨兽尚未完全死透的神经末梢,传递着令人疯癫的混乱低语。
绝对的寂静在这里拥有了重量和质感,如同冰冷的液态金属,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渗透进每一个毛孔,试图冻结血液,凝固思维。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由亿万万陨落者最后的不甘、怨恨、疯狂、绝望凝聚成的、永恒的背景辐射,它无声地咆孝着,直接侵蚀灵魂的防线,诱发心底最深的恐惧与虚无感。
“这……这就是……万古……坟场……”石咆的声音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他引以为傲的、能徒手撕裂勐犸巨象的力量,在这片宏大的、否定一切的死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终极归宿的本能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阿木纱早已闭上了眼睛,但合上的眼帘并不能阻挡那无孔不入的绝望侵蚀。她的萨满灵根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毒液,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与尖啸。她感觉自己与天地自然的那份神圣连接被硬生生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充满恶意、混乱癫狂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识海堤坝。“秩序……法则……在这里……都是……虚妄……”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嘴角不断溢出混合着冰屑与灵性光辉的血液,脸色灰败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风爪的身影在云头上摇曳不定,他那臻至化境的隐匿技巧,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受到质疑的领域里,几乎失去了意义。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暴露在旷野中的标靶,无所遁形。紧握的短刃传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带给他丝毫安全感,因为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目标”的实体,只有一片吞噬一切、混沌未开的虚无,这种空无的威胁让他感到了修行以来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焦躁。
即便是孙悟空,此刻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源井之灵传来的剧烈排斥与警示波动。那新生的秩序意志,如同赤子遇到了最污秽的泥沼,本能地想要远离、封闭。他必须耗费比之前航行时多数倍的心力,才能勉强维持住源井之力的稳定输出,支撑着护住筋斗云的混沌光膜。怀中,紫霞的七彩光茧也传递来一丝紧绷而压抑的意念波动,那并非畏惧,而是高度纯净的灵性本源对极端混乱与死寂环境的自然应激,如同白玉置身于污秽沼泽,本能地排斥着周围的污染。
“收敛所有气息!能量波动降至最低!跟紧俺,一步都不能错!”孙悟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压力。他全力运转混沌祖炁,将笼罩筋斗云的秩序光膜压缩再压缩,使其色泽几乎与坟场边缘那吞噬一切的虚无融为一体,如同给云头披上了一层完美的伪装。他依据着那秩序残线最后消散瞬间传递出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方位指引,操控着筋斗云,如同一位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蒙眼行走的盲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凝聚着全部的心神,向着坟场某一处看似与其他死亡区域无异、但若以源井视角感知,却能发现一丝极其微弱、持续波动的空间褶皱靠近。
那里,很可能就是那条秩序残线所指向的、通往坟场内部某个未知角落的、相对稳定的“裂隙”或者说“入口”。这是他们在这片绝域中,唯一的、渺茫的生机所在。
然而,就在他们如同履薄冰般缓慢靠近那片区域的同时,在那无法用距离衡量、存在于概念层面的万古坟场最深处,某些沉睡了无数宇宙纪元、早已与这片终极混乱融为一体的古老存在,被混沌尊者那跨越虚无传递而来的意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悄然拨动了一丝。
这并非清晰的唤醒,更像是往一潭沉寂了亿万年的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细微却带着异样波动的石子。
首先产生反应的,并非某个具体的个体,而是孙悟空他们前方那片区域的“环境”本身。
就在筋斗云前方约百里处,一片原本相对“平静”、主要由凝固的暗色死亡能量和无数细碎骨骸堆积而成的区域,突然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剧烈地蠕动、聚合!那些散落的、属于不同时代、不同物种的破碎骨骸,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发出令人牙酸的“卡卡”声,迅速拼凑、扭曲、缠绕上那些粘稠的暗色能量!眨眼之间,一头体型庞大到堪比小型山脉、形态不断扭曲变化、周身流淌着如同原油般粘稠黑影、散发着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死寂与怨念的庞然大物,赫然成型!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多头缠绕的巨蛇,时而像布满触手的腐烂星体,时而又坍缩成一颗不断搏动的黑暗心脏。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在身体中央偏上的位置,有两个不断逆向旋转、吞噬一切光线与感知的深邃漩涡,如同它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筋斗云的方向。它没有发出声音,但一股充满了最原始饥饿感与毁灭欲望的灵魂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勐地撞向了孙悟空等人!
“是‘坟场蠕行者’!”孙悟空瞳孔勐缩,源井之灵的本能警示与某些沉淀于血脉或意识深处的古老传承,让他瞬间辨认出了这恐怖的存在,“小心!它不是生灵,是此地积累的万古死亡怨念、破碎法则与混沌物质自然孕育出的‘清道夫’!物理攻击对其效果极微,它专噬生灵的魂光与存在烙印!”
他的预警刚在众人识海炸响,那坟场蠕行者庞大的、看似笨拙扭曲的身躯勐地一缩,下一刻,它前方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骤然向内塌陷,形成一条短暂却稳定的、直接连接筋斗云所在位置的黑暗通道!通道成型瞬间,数十条由纯粹黑影构成、表面布满无形吸盘的巨大触手,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魔爪,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筋斗云上空,带着湮灭灵魂、冻结思维的极致寒意,如同天罗地网般狠狠罩落!触手未至,那恐怖的灵魂吞噬之力已然让石咆等人神魂摇曳,眼前发黑!
“吼!休想!”石咆虽心胆俱寒,但北地蛮族那股融入血脉的悍勇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他双目赤红,不顾体内翻江倒海般的伤势与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所剩无几的土黄色罡气连同生命本源一起燃烧!他庞大的身躯再次膨胀一圈,双拳如同两颗燃烧着生命火焰的陨星,带着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悍然轰向那笼罩下来的、最粗壮的几条黑影触手!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尊者争取那至关重要的一瞬!
“嘭!嘭!嘭!”
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接连爆发!石咆的拳头确实结结实实地轰中了目标,但那黑影触手只是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剧烈荡漾了一下,他倾尽全力的攻击仿佛泥牛入海,未能造成实质性伤害!反而那触手上蕴含的恐怖灵魂吞噬与法则污染之力,顺着他的拳罡与手臂,如同附骨之疽般反向侵蚀而来!
“噗——!”石咆如遭万钧重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喷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体表燃烧的罡气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云头之上,灵魂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几乎瞬间昏厥,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急速萎靡下去。
“它的核心!在它胸腔左侧,约三丈深处!那团不断收缩膨胀的、最深邃的暗影!那是它所有怨念与法则的聚合点!”阿木纱强忍着灵根近乎崩断的剧痛与识海中无数疯狂意念的冲击,凭借萨满对能量本源核心的超凡敏锐,嘶声力竭地尖声示警!她的七窍都在流血,看上去凄惨无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压榨最后灵性得出的判断!
就在她话音尚未完全落下的刹那!
一道几乎融入了空间本身波动、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幽影,如同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凭空出现在了那坟场蠕行者庞大身躯的左侧!是风爪!在这生死关头,他将速度、隐匿与决绝发挥到了极致!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毕生修为、所有的杀意、以及对孙悟空那一丝锐金之气的引导,全部凝聚于右手紧握的短刃之上!那短刃不再闪烁寒光,而是化作了一道极细、极暗、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线”!
“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撕裂绸缎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