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死寂被阿金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打破。晚风跌坐在冰冷的腐殖层上,背靠着阿金冰凉坚硬的鳞甲,小脸煞白,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感。指尖那缕因强行催动灵力而留下的酸麻刺痛尚未消退,丹田更是空乏得如同被掏空,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几步外那个从天而降、又救了她们一次的奇怪少年。
少年也正歪着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和阿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如同林间未被世俗沾染的溪流,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好奇,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打,挽着裤腿,露着沾泥的精瘦小腿,蹬着破旧草鞋,活脱脱一个山野小童。可偏偏那张脸,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暖玉雕琢,尤其那微卷的乌黑短发下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灵动的眉眼,组合出一种奇异的、雌雄莫辨的昳丽。
“喂,”少年又开口了,声音清脆,打破了沉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是谁呀?怎么会惹上李家那个草包?还有你这只大狗狗,”他指着阿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和探究,“它真的好厉害!居然能把破邪诛魔箭当糖豆吞!它是什么品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威风的……嗯,狗狗!”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称呼。
“狗……狗?”阿金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金色的竖瞳极其人性化地瞥了少年一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带着浓浓不屑和疲惫的咕噜,随即闭上眼睛,巨大的尾巴有气无力地扫了一下地面,带起一片落叶尘土,表达着对这个低等称呼的强烈不满。
晚风被阿金这“傲娇”的反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空乏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它叫阿金。不是什么狗,是……嗯,很厉害的伙伴。”她含糊地带过阿金的来历,目光落在少年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带着审视,“多谢你刚才出手相助。我叫晚风。你呢?”
“晚风?好听!”少年眼睛弯成了月牙,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随即挺了挺小胸脯,带着点小骄傲,“我叫晚宝!夜晚的晚,宝贝的宝!”他报完名字,又凑近了两步,丝毫不在意阿金身上散发的凶戾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在晚风脏污的小脸、破烂的衣衫和阿金背上狰狞的伤口上扫来扫去,“你们伤得好重啊!要不要紧?我这儿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灰色粗布小袋子。
就在这时!
“小杂种!给本少爷滚出来!!”
“还有那贱人和她的畜生!今天不把你们扒皮抽筋,本少爷名字倒过来写!”
李二少那歇斯底里、充满了怨毒和羞怒的咆哮声,如同附骨之蛆,再次从密林深处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树枝被粗暴折断的咔嚓声、以及魁梧体修那如同闷雷般的怒吼!
他们竟然去而复返!而且听声音,距离极近!
晚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阿金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竖瞳中爆发出冰冷的凶光,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它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无力地再次伏低,喘息更加粗重。
晚宝也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摸向布袋的手,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和烦躁:“啧!阴魂不散!李家这草包属狗皮膏药的?”
“不能待在这里!”晚风强撑着站起身,声音急促,“他们人多,阿金重伤,我灵力耗尽,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快走!”她看向晚宝,“你……你能自己走吗?”
“我当然能!”晚宝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指了指阿金,“可它……它好像走不动了呀?”
这正是晚风最揪心的地方!阿金庞大的身躯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也是无法摆脱的目标!
“玉爷!快想办法!”晚风在心底疾呼,声音带着绝望的焦急。
“催命啊催!”玉爷刻薄的声音带着烦躁,“那傻大个儿现在就是个火药桶!动一下都可能炸!唯一的办法……让它装死!装得像一点!收敛所有气息!剩下的……看命吧!”
装死?!晚风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死马当活马医了!
“阿金!”晚风猛地扑到阿金巨大的头颅旁,双手捧住它冰凉粗糙的鼻梁,用尽全身力气,将一股极其强烈的意念通过契约传递过去,“别动!别出声!装死!像在破庙里那样!收敛所有气息!快!”
阿金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感受到晚风那近乎哀求的急切和决绝,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顺从意味的呜咽。随即,它庞大的身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趴伏得更自然些。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力量波动从它体内深处荡漾开来!
覆盖全身的暗金鳞甲上流转的微弱光泽瞬间彻底内敛,变得如同最普通的、历经风霜的岩石般黯淡无光!那双金色的竖瞳也完全闭上,眼睑覆盖下来,不留一丝缝隙!连那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也在瞬间变得极其微弱、悠长,如同沉眠的巨兽,几乎难以察觉!甚至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源自血脉的、顶级掠食者的凶戾气息,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短几息之间,刚才还散发着凶威的洪荒巨兽,此刻竟如同一座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冰冷沉重的暗金山岩,无声无息地伏卧在厚厚的落叶腐殖层中,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这是一头活物!
晚风看得目瞪口呆!这装死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比在破庙里初见时还要逼真!
晚宝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琥珀色的眸子瞪得溜圆,看看“石化”的阿金,又看看晚风,小脸上写满了“这也行?”的惊叹。
“快!找地方躲起来!”晚风来不及解释,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晚宝冰凉纤细的手腕,拖着她,踉跄着冲向旁边一片最为浓密、藤蔓垂挂如同绿色帘幕般的灌木丛!
两人刚刚矮身钻进潮湿阴暗、散发着泥土和腐烂枝叶气味的灌木丛深处,屏住呼吸,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近在咫尺!
“搜!给本少爷仔细搜!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李二少气急败坏的声音如同破锣。
“少爷,这里有血迹和巨兽的足迹!”魁梧体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警惕。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离阿金“装死”的地方不过数丈之遥!晚风和晚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晚风甚至能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李二少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魁梧体修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
晚宝紧张得小手死死攥住了晚风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晚风反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示意她冷静,自己则屏息凝神,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血迹到这里就淡了……”魁梧体修的声音带着疑惑,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最终落在了前方那片浓密的灌木丛上,眼神锐利如刀,“那灌木丛……”
晚风的心猛地一沉!完了!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暴戾与威压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猛地从密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传来!声浪滚滚,震得整片森林的树叶都在簌簌发抖!一股远比阿金全盛时期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而至!
这威压是如此恐怖!如此纯粹!充满了顶级掠食者的无上威严!仿佛沉睡万载的洪荒主宰被彻底激怒,发出了灭世的怒吼!
噗通!
刚刚还气势汹汹、准备搜查灌木丛的魁梧体修,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咆哮和威压震得脸色剧变,气血翻涌,竟控制不住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炼气六层的修为在这股威压面前,如同怒涛中的小舟!
李二少更是不堪!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胸口,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止,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这……这是什么?!” 李二少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
“至少……是金丹期的上古凶兽!”魁梧体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他猛地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又惊疑不定地扫了一眼旁边如同死物般毫无动静的阿金“石雕”,再看向那片可疑的灌木丛,脸上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金丹期凶兽!而且听这咆哮中的暴怒,显然是冲着这边来的!
“少爷!此地不可久留!快走!”魁梧体修当机立断,再也顾不上搜索晚风等人,一把捞起瘫软在地、吓破胆的李二少,如同扛麻袋般甩在肩上,脚下发力,如同受惊的野牛,朝着与咆哮声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李二少惊恐的呜咽。
灌木丛中,晚风和晚宝同时松了口气,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晚风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晚宝的小脸也白得吓人,拍着小胸脯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刚才那叫声……好可怕!”
晚风也是心有余悸。那声咆哮和威压……太恐怖了!远超她见过的任何存在!若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们今天绝对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一直“装死”的阿金,庞大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它紧闭的金色竖瞳缓缓睁开一条缝隙,警惕地望向咆哮传来的方向,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带着一丝惊疑和……不易察觉的忌惮的咕噜。那股恐怖的威压,似乎也让它感到了源自血脉深处的压力。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威胁,似乎正在古林深处苏醒。
晚风挣扎着爬出灌木丛,晚宝也跟在她身后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阿金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奇:“哇!它真的会装死!装得好像!”
晚风没理会晚宝的惊叹,她快步走到阿金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它的伤势。背上的鳞甲焦黑一片,裂纹纵横,虽然不再渗血,但触目惊心。体内紊乱的气息虽然比之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虚弱不堪。更麻烦的是,刚才强行装死收敛气息,似乎也消耗了它不少心力。
“阿金,你怎么样?”晚风的声音带着心疼。
阿金巨大的头颅蹭了蹭晚风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一声疲惫的咕噜,眼神有些黯淡。
晚风的心揪得更紧了。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阿金疗伤休养!云榕巨巢!只有那里了!
她再次掏出怀中那几张边缘焦黑的“古林残图”,借着林间稀疏的光线,仔细辨认着通往“云榕巨巢”的路径——需要穿过前方那片标记着扭曲荆棘符号、散发着危险红芒的“噬骨荆棘林”。
晚宝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晚风手中的皮卷,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咦?这地图……看起来好古老的样子!上面画的……是万灵古林吗?”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图卷上那片被危险红芒笼罩的区域,“噬骨荆棘林?我知道这里!很危险的!里面的荆棘藤蔓会主动攻击活物,刺上有剧毒,还会吸血!被缠上就麻烦了!”
晚风心中一动,看向晚宝:“你知道路?知道怎么安全通过?”
晚宝得意地扬起小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脖颈:“当然!我可是……”她话到嘴边,突然顿住,眼珠转了转,改口道,“我可是经常在这一带采药的!对这里熟得很!不过……”她看了看气息萎靡的阿金,又看了看晚风苍白的小脸,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它这么大块头,又受了伤,想悄无声息地穿过荆棘林,几乎不可能啊!那些鬼藤蔓鼻子灵得很,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疯的!”
这正是晚风最担心的!阿金的目标太大了!
“那怎么办?”晚风眉头紧锁。
晚宝歪着头,琥珀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打什么主意。她的小手又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灰色粗布小袋子,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凑到晚风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
“喂,晚风,想不想……玩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