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玩具,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越走越远,却连他们去了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间白事铺子终年昏暗,香烛味渗进每一寸木料。
他在这里长大,陪着年迈的奶奶守着一方天地。
街坊邻居路过时总要加快脚步,仿佛他父亲犯下的罪孽会透过门缝沾染到他们身上。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在街头摸爬滚打,身上的伤疤比年纪还多。
那些轻蔑的眼神和肆意的欺辱,早把他那点自尊磨成了硬壳。
此刻他垂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心事。
看似莽撞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个小心翼翼试探着、怕被再次抛下的灵魂。
少年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铺子里陈旧的香烛气味混着纸张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最近总有人来铺子附近转悠。
领头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看着斯斯文文,说话也客气,可镜片后的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明里暗里都在打听黎蔟的下落。
他不认识这些人,但脊背绷紧的直觉告诉他——麻烦上门了。
巷口多了个生面孔的烟摊,对门二楼总拉着半扇窗帘,走在街上时总觉得有视线黏在背上。空气里浮着看不见的针。
这些他其实不太在乎。
在街头摸爬滚打这些年,他能怕什么?
可他扭头看见奶奶颤巍巍地踮脚挂纸元宝时,心里那点硬气就全泄了——老人七十六了,腰弯得像虾米,晚上咳嗽声像破风箱。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总往他口袋里塞卖纸钱攒的毛票,让他买糖吃。
前天那眼镜男又来了,这次没问黎蔟,反而盯着奶奶晒在院里的药罐看了很久。
就那一眼,让他半夜惊醒三次,手心全是冷汗。
今天他锁了铺门,在香烛味里坐了一下午。
最后写了那张纸条,起身时碰倒了糊到一半的纸人。
彩纸散了一地,像破碎的蝴蝶。
他得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时雾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她的到来像蝴蝶扇动了翅膀,改变了许多原本的轨迹。
黎蔟从古潼京出来后便被带走,自然没有了后来三人小分队勇闯沙漠的生死与共。
而眼前这个少年的人生,也还未迎来那场颠覆性的巨变。
暖黄的灯光在他凌乱的发顶投下柔和的晕影,洗得发白的衣领下是尚未被风沙磨砺出的锋利线条。
既然这样的话……
时雾轻轻放下水杯,陶瓷底碰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少年紧抿的唇线和微红的耳廓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好。”
一个字,像温暖的羽毛,轻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那就保护起来吧。
让沙漠的风沙永远吹不到这间小小的纸扎铺,让那些沉重的秘密永远远离这个还会为友情难过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