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立冬,应天府飘起今冬初雪,我站在朱雀大街的骑楼下,看王玄龄踩着梯子往城墙上张贴《志愿服务活动规章》。桑皮纸被雪水洇湿边角,却更显墨字清晰,边角处盖着青衿总会与户部的双重印信:左首是麦穗环伺的“善”字徽记,右首是蟠龙昂首的户部官印,两种纹路在雪光中相映成趣,恰似青衿的理想与官府的政令在此刻达成微妙平衡。
路过的老妇人用拐棍戳着“等价劳役”条款,竹制拐杖头磨得发亮,看得出是常年劳作的物件。她鬓角别着晒干的棉桃,那是去年在惠民仓领种子时我送的:“长公主,这是不是说俺们帮工坊纺线,能换学堂的识字课?”她说话时,怀里抱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里面装着给孙子的启蒙字贴——正是总会上个月发的《田亩识字图》。
“正是如此,阿婆。”我蹲下身,指尖划过纸上用算筹绘制的等价图示,“您纺三斤棉线,可换三堂算术课;帮匠人磨十把镰刀,能抵半斗租税——这是咱们和户部新定的‘善值’。”老妇人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善值”二字,袖口露出半截总会发的竹制凭证,边缘还留着她自己刻的棉桃纹——那是去年冬至,她在劝学公所跟着王玄龄学刻的。“俺家虎娃现在能数清田契上的亩数了。”她忽然笑了,缺了门牙的嘴里呵出白气,“昨日还说,等攒够善值,要给学堂换盏新油灯。”
晨钟响过九声,总会门前已排起长队。穿青衫的太学生们抱着算筹站在雪地里,布鞋底沾满雪水,却仍挨个给百姓系上麦穗纹的丝绦。丝绦分三色:白绦为初入,青绦为熟手,红绦为执事。王玄龄的袖口冻得通红,却仍在给佃户讲解“劝学公所”的运作,算筹在掌心敲出清亮的响:“每月初三,咱们去田头教认地契;十五帮织妇算工钱——这不是施舍,是拿咱们的笔墨换你们的血汗。”他说话时,腰间的算筹袋晃出细碎的光,那是用织妇们捐的碎布拼的,袋口还绣着极小的“均平”二字。
雪片落在《规章》的“四民互助”篇上,我特意让人用《周礼》的笔调写就,却在“司徒之职”旁画了小小的齿轮:“王畿之内,设劝农、劝学、劝工、劝商四局,由百姓推举执事,青衿学子协理。”这是常静徽熬了三夜推敲的条文,她将22世纪的志愿服务积分制,化作“善值可抵赋税”的大明式表达。此刻,她正蹲在石阶上,给几个孩童演示如何用算筹计算善值:“一根横筹是一善,三根竖筹换一斗粟,记住喽,这是你们帮匠人搬砖的报酬。”
“长公主!”城南织户陈大郎拨开人群,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陶罐,罐口用棉桃壳封着,“这是俺们凑的棉桃,换三十个善值——”他的妻子曾在夜校学会算布价,如今成了织妇公所的执事,袖口别着总会发的银簪,“听说北边闹蝗灾,俺们想换套龙骨水车的图纸,捐给山东的乡亲。”陶罐在雪地上投下圆圆的影子,映着总会门前新立的“善值兑换碑”,上面用算筹刻着等价公式:“一日耕=三善值=半斗粟”,每个字都填了朱砂,在白雪中格外醒目。
午后在民生司批阅各地呈报,狼毫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墨痕间尽是青衿总会的星火踪迹。庐州府的青衿们发明了“流动劝学船”:将算筹刻在船舷,每到一村便用粮食兑换孩童的读书声。更妙的是他们在《孟子》注疏里夹了自制的九九歌诀,每句都配着插秧、织布的插画——“一去二三里,织机五七言,善值换耕具,禾苗七亩田”,旁边还画着孩童抱着算筹奔跑的简笔。常静徽用算筹敲着舆图,算珠在木桌上蹦跳:“殿下,江西布政司送来急报,说当地士绅要烧了咱们的‘善值碑’,说这是‘以利乱义’。”
“乱的是他们的义。”我指着《规章》里的“避嫌条”——青衿子弟不得接受百姓超过三升米的馈赠,“让江西的学子们把善值碑刻成石磨,百姓推磨时能看见刻度:一推为一善,十善抵一税。”常静徽忽然笑出声,算筹在舆图上点出星罗棋布的分会:“如今十三布政使司都有了劝学员,连辽东都传来消息,说卫所戍卒要成立‘烽燧互助会’,用善值换箭矢——他们说,每支箭都是射向不公的承诺。”
雪停时,马皇后带着恤民会的诰命夫人前来,每人袖口都别着新制的“善”字银佩,佩环相撞如清泉叮咚。她掀开轿帘,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棉包,每包都用麦穗纹的布条捆扎:“这是各府夫人捐的陪嫁布帛,按《规章》该换多少善值?”说着取出一本绣着麦穗的账册,页脚还沾着胭脂粉,“扬州的织妇们说,她们的‘青衿纹’锦缎在应天卖疯了,商团不得不按咱们的‘物值相抵’定价,现在连藩王府的绣娘都来讨花样。”
暮色中的偏殿,炭火烧得通红,我们三人围着火盆校订《规章》增补条款。马皇后用炭笔在“女子执事”篇画圈,银发在火光中泛着暖意:“女子可任劝学执事,可查工坊账册。”她抬头时,鬓间的银簪晃动火光,“当年在军中,女兵能扛枪,如今在学堂,女先生为何不能执算筹?”说着,她从袖中取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她亲自抄录的《女诫新解》,“你看,我在‘妇功’篇加了句‘善值不分男女,织机亦是算筹’。”
常静徽忽然放下算筹,展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面画着歪扭的算筹符号与陶罐:“这是陕西棉农画的‘善值流转图’,他们把善值刻在陶罐上,当作村里的通行物。”图上,棉桃连着识字课,耕牛牵着修水渠,每个节点都画着笑脸,“百姓比我们聪明,他们把《规章》变成了能摸得着的物什——听说有的村子,用善值换娶媳妇的聘礼,说比金银更实在。”
洪武十九年春分,我带着《规章》副本巡视江南,绣春刀的寒光里,苏州士绅围住劝学公所。为首的员外腰间玉佩叮当,正是去年被查出私吞赈粮的富户,他举着《大明律》大喊:“孔夫子说‘君子喻于义’,你们却教百姓算善值,分明是利欲熏心!”他身后的随从抬着木箱,里面堆满伪造的地契,却在掀开时露出半袋发霉的米——那是他克扣的佃租。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展开随身携带的《孟子》新注,页边空白处画着佃农交租的天平,“孟子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百姓连恒产都没有,谈何恒心?”转身对围观的织妇们举起算筹,“这位员外去年用大斗收租,一斗米少给三升,按《规章》该扣十善值,够买你们三匹布了。”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几个织妇突然站出,抖开衣襟露出里面的“青衿纹”——她们将总会的徽记绣在贴身衣物上,针脚细密如算筹刻度。
员外的脸色青白交加,腰间的玉佩“当啷”落地,正砸在公所门前的“善值石磨”上。石磨是百姓们自发捐的,磨盘上刻着“均平”二字,每道纹路都由青衿学子和匠人共同凿刻。“你们敢!”他指着织妇们,声音却在颤抖,“你们不过是些——”
“我们是织妇,也是劝学公所的执事。”王大嫂走上前,腕间三枚麦穗银镯相撞,“按《规章》,我们有权查工坊账册,更有权给黑心地主扣善值。”她展开账本,上面用算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你少给的二十石米,够换二十个善值,足够修半座桥了。”
是夜,劝学公所的油灯下,织妇们围着我拆解《规章》里的“工坊议事条”。她们用梭子指着墙上的算筹图,商量着如何用善值兑换织机零件:“长公主,俺们想把善值刻在织机上,这样每织一匹布,就知道能换多少米。”王大嫂的手指划过梭子上的刻痕,那是她男人用木工刀刻的麦穗,“以后商团再来压价,我们就亮善值账,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血汗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