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川应了一声,赶紧从灶房门口搬了个木凳过来,放在院子当中的葡萄架下。刘安搓着粗糙的大手,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安静的小院——元娘抱着打瞌睡的舒婷,周婆子蹲在地上捡滚落的菜帮子,顾九垂手立在耳房门口,小侄女舒玉正拿着块布巾子胡乱擦着半干的头发,小脸好奇地瞅着他。
“婶子,家里……都还好吧?”
刘安在矮凳上坐下,接过杨大川递来的一碗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才抹着嘴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最近城里……不太平?”
“凑合着过呗,”
颜氏挨着水井台坐下,拿起旁边簸箩里一件旧衣裳缝补起来,眼皮都没抬,
“城门关着,鞑子在外头,谁家能好?你们镖局的营生也难了吧?”
“唉!”
刘金柱重重叹了口气,蒲扇般的大手无意识地捏着膝盖,
“镖早就不走了,城外路都断了。镖局里几十号人,坐吃山空……”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几次偷偷抬眼看向颜氏,又飞快地垂下,喉结上下滚动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副欲言又止、抓心挠肝的窘迫模样,连埋头擦头发的舒玉都瞧出来了。
颜氏捏着针的手顿在半空,浑浊的老眼冷冷地扫过刘金柱那张憋得通红、写满为难的脸。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节骨眼上,娘家哥哥风风火火找上门,进门先报平安,又扯些无关痛痒的闲篇,眼神躲闪,坐立不安——不是借粮还能是什么?她心里那点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还掺着说不出的烦躁。
“还没吃饭吧?周婆子,灶上还有糊糊没?给小安盛一碗!”
颜氏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打断了刘安支支吾吾的“家里都好”。
刘安被颜氏的热情弄得有些局促,连连摆手:
“婶子,不用麻烦!真不用!我……我看看秀芝,说两句话就走!”
他目光飞快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到地上散落的菜帮子和周婆子惊魂未定的脸,更添了几分窘迫,搓着手,几次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拿眼偷偷瞟刘秀芝。
颜氏何等老辣,立刻顺着话头道:“嗨,兄妹俩多久没见了?是该好好说说话!秀芝,咱搬了新屋亲家还没来过呢,带你二哥去你屋里坐坐!喝口水,歇歇脚。你们兄妹说点体己话!”
她说完,低下头,用力将针扎进厚实的粗布里,不再看他们。
刘秀芝正揪着衣角,一颗心七上八下,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哎!二哥,走,去我屋里歇会儿。”
她几乎是半搀半拉地把还想起身说什么的刘安拽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引着他穿过前院,直奔后院她和杨大川住的东厢房。
颜氏看着两人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手里缝补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彻底耷拉下来,像挂了层寒霜,连葡萄架下稀疏的春光都照不暖。
“阿奶?”
舒玉凑过来,小声问,
“刘家舅舅怎么了?看着怪难受的。”
她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装作懵懂。
“哼!”
颜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把手里的旧衣裳重重摔回簸箩里,枯瘦的手指烦躁地敲着膝盖,
“还能怎么了?这眼眉前儿上了门,话在嘴边转了三圈又咽回去,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除了借粮,还能有啥好事?这年头,粮食就是命!谁家不把米缸看得比眼珠子还紧?他刘家镖局几十口子人,坐吃山空,不找上门才怪!可咱们家……”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沉甸甸的全是无奈和压力。家里刚“捐”了粮,每日数着米粒下锅,饭食按人头分得清清楚楚,多一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