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被直接处决的。”叶知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班主,或者那个她等待的人,在军阀来时,把她藏进了这个戏箱……想保护她。”
林辰接了下去,声音同样干涩:“但他们没能回来……或者,这里很快就被放火烧了。她……要么是窒息,要么是……” 他说不下去了。饿死、渴死、或者在浓烟中窒息而死,无论是哪一种,都充满了绝望。
这个发现,远比知道她被直接枪决更加残忍。她是在希望与等待中,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一点点走向死亡的。那箱盖内侧的抓痕,是她生命最后时刻无声的呐喊。
“所以……她最大的‘别离’,不仅仅是和爱人的生离,更是被困于此地、与世隔绝、在漫长等待中与生命本身的死别……” 林辰看着那具小小的骸骨,终于明白了【酆都八苦戏】中,那份怨念为何如此复杂深沉,不仅仅有恨,更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不甘。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试图从骸骨手中取出那方手帕,但抓得太紧,她最终放弃,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将那只紧握的手骨,连同手帕一起,轻轻抚平了一些,仿佛想抚平那份跨越了数十年的紧张与恐惧。
“我们……” 林辰深吸一口气,“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了。”
这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清理出来的、相对干净的布,将小芸的遗骸和那些遗物——残破的戏服、焦黑的戏本、那方手帕,以及林辰贴身携带的翡翠扳指,他将其轻轻放在了骸骨旁边——一起,重新包裹好,放回了那个残破的木箱中,当作一个简易的棺椁。
他们在戏楼旧址后方,一棵侥幸在火灾和拆迁中存活下来的老槐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没有仪式,没有言语,只有沉默而郑重的动作。
当泥土缓缓覆盖上那个木箱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如同当日戏楼大火的光景,也如同【酆都八苦戏】中那永恒的黄昏。
“戏,唱完了。”林辰对着那座小小的新坟,低声说,这一次,话语里带着真正的告慰。
“你可以……安心走了。”
叶知秋站在他身边,清冷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她轻轻哼起了那首《别离》的调子,这一次,没有跑调,只有一种悠远而释然的悲伤。
王胖子抹了把眼睛,深深鞠了一躬。
做完这一切,三人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土地。
在分别的路口,夜色初降。叶知秋将一个密封袋递给林辰,里面是药膏和注意事项。她的目光落在他依旧不自然的左臂上,停顿了片刻。
“回去好好休息。”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也是。”林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街灯流光,以及那深处未曾散去的哀伤与疲惫,心中涌起一股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转身,高挑清冷的身影融入夜色。然后才对王胖子说:“走吧,回家。”
回到冷清的家,林辰靠在门上,左臂的疼痛和身心的疲惫一同席卷而来。但这一次,那沉重中,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他们无法改变过去,但至少,他们让一个被遗忘在黑暗与尘埃中的灵魂,得以安息。
而有些连接,在共同经历了这样的沉重与温柔之后,已无声地变得更加牢固。叶知秋回到空旷的公寓,站在窗前,看着夜景,手中摩挲着手机,最终,只是将林辰的备注默默改成了“需观察-左臂”。
尘世的喧嚣掩盖了深渊的回响,但灰烬之下,新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