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先生,劳烦您协助…”楚潇潇对封之绗颔首示意。
封之绗点点头,上前一步,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军医,他对于协助验尸并不陌生。
他取来干净的温水、皂角以及烈酒,准备随时递上工具或进行辅助清理。
楚潇潇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用皂角水反复擦拭后,又浸在烈酒中消毒,而后,她示意封之绗扶其尸体的头部,自己捏开口腔,将银针缓缓探入喉咙深处,停留了大约几息的时间,才又小心翼翼地抽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银针上…
只见那针尖的部分,依旧保持着银白本色,并未发生变化。
“银针探喉,未见变色…”楚潇潇平静地说出结果,孙录事迅速记录。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尸体心口的创面。
虽然这里大量出血可能会干扰判断,但某些毒素也会在身体内残留。
她换了一根更细长的银针,小心地插入创口内,再次停留观察。
结果依旧…银针未有变色的迹象。
李宪在一旁看得有些焦急:“之前我们见到的尸体,银针入体马上便能测出‘龟兹断肠草’的毒性,怎的今日如此繁琐,莫不是那些人将此毒草和其他融合在一起了,银针验不出来?”
“王爷稍安…”楚潇潇并未着急,“现在还不好说,‘龟兹断肠草’的毒性之强,王爷也是知晓的,极有可能是控制他的时候用量非常少,同时如果定期给其解药,一时间测不出也是有可能的。”
她放下银针,拿起了“天驼尸刀”。
封之绗适时递上了蘸湿的布巾,楚潇潇用布巾覆盖住尸体的口鼻,随后,她手持尸刀,目光沉静,沿着尸体胸骨正中线,利落地划了下去。
整个过程十分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的手沉稳,再次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极为精湛的技艺。
沈括和封之绗则是面色凝重,紧紧盯着楚潇潇的动作。
楚潇潇此刻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尸体的内部。
她俯下身子便于更为仔细地观察,魏铭臻那一刀直接穿透了心脏,周围有大片的血块,“心破,大量内出血,确系致命因由。”
然后,她又仔细检查了其他内脏。
用尸刀小心地切开胃壁,将里面少量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倒在旁边准备好的白瓷盘中。
“肺腑颜色、形态未见明显异常…”
“肝略大,色暗,疑与多年饮酒有关,没有中毒迹象…”
“胃内残渣无特殊气味,亦无法判断其中毒与否…”
在尸体的各个部位确定没有中毒情况出现后,转身用银针在胃内刮取下来的东西上探了探,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时间在紧张的勘验过程中一点点流逝,此中间烛盏换了两次,等完成所有的验尸工序后,窗外的天色已渐渐开始明亮起来。
她用热水仔细清洗双手和工具后,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身后站着的众人,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尽显疲惫之态,言语中也透着些许无奈和疑惑。
“经勘验,死者刘侃,体表无中毒表征,银针探骨,均未见有中毒的情况,其身体内,除心口被一刀刺穿,亦没有任何其他的药物残留…”
她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结论:“由此可以判断,此人生前,体内并未蓄积‘龟兹断肠草’或其他毒草,其假扮郭荣,应该并非受人以毒药胁迫控制,而是自愿为之…”
这个结果,让殓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是这样的结果。
沈括沉默了片刻,他一直盯着楚潇潇验尸的过程,在听到她最终的推论后,缓缓开口。
“既然不是被逼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李文远给他许下了让他无法拒绝的高官厚禄,金银财帛的条件;要么…”
他顿了顿,偷偷瞥了眼楚潇潇,“就是他为了自身前程,主动投靠,甚至…可能对大都督当年的恩情,早已心生怨怼,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人心,有时便是如此难以揣度。”
说完,他都不禁有些无奈,楚雄当年爱兵如子,无论是将帅还是普通兵士,谁有困难,他都会出面解决,可没想到…
“混账东西…”李宪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旁边放置工具的木架上,震得上面的瓶罐哐当作响。
“楚雄救他性命,予他前程,他不思报答也就罢了,竟还敢心生怨恨,甚至助纣为虐,险些将恩人之后杀死,此等狼心狗肺之徒,千刀万剐也不为过…魏铭臻那一刀,还真是便宜他了。”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面红耳赤,显然对这种背叛行为深恶痛绝。
然而,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楚潇潇此刻却表现的异常平静。
她缓缓转头,看着李宪带着怒火的双目,心中颇为感动,但旋即又看向他处,眼神依旧深邃,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人心隔肚皮,行事两不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要走的路,他选择了背叛与欺瞒,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他的选择,即便没有他刘侃,郭荣和李文远也会找到张侃、李侃…死者已矣,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并走到了终点,那么他为何如此,于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到冷漠的理智。
而楚潇潇第一次在听到和楚雄有关的事情上所展现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李宪和沈括等人都沉默了下来,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现在,找出活着的敌人,才是关键…”楚潇潇自然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于是便将话题拉了回来,她看向孙录事,“孙录事,仔细搜查一下他随身的衣物,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是,大人…”孙录事领命,立刻转身将刘侃脱下的那身锦袍拿到烛台旁,仔细地摸索检查。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收获时,孙录事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大人,王爷,你们快来看,有发现…”
只见他用刀隔开了锦袍的衣领,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薄纸,递了过去。
楚潇潇立刻接过来,李宪立刻将头凑了过来。
她将那张纸蹑手蹑脚地展开,纸张的韧性远超民间所用,比起宫内的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定睛望去,上面只有用小楷写着的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凉州事毕…速归神都】
楚潇潇眉头微蹙,这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笔锋之中隐隐暗含着一股杀伐之气,与之前检查凉州大营卷宗时,郭荣的批复一般无二。
“是真郭荣的手书…”李宪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
楚潇潇盯着那八个字,眼中寒意更盛:“看来,他们自己也知道,凉州…他们已经快掌控不住了,这是准备…抽身而退,返回洛阳了。”
李宪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必须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从这几个字能看的出,在神都,一定有他们的同党…潇潇,不能等了,我们得先下手为强,不然一旦让这两人跑了,可真就泥流如海,再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楚潇潇捏着那张小小的纸陷入了沉思。
纸上的信息印证了她们先前的判断,但同时李宪此言也确实是眼下最为关键的地方…他们要跑!
所以,必须要赶在他们抽身之前,迅速找到他们,李文远已经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了,一举一动自己都能立刻知晓,可以不予理会。
但这个真郭荣…他究竟在哪儿?
就在她凝神思索,准备开口说出下一步行动计划的时候…
“报…”
一声急促的长呼由远及近在院中响起,打破了刺史府黎明前的宁静。
一名身着斥候轻甲,满身沙尘的兵士,径直闯到了殓房门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气喘吁吁地高声禀告:
“启禀各位大人,城…城南十里外的密林,发现…发现郭荣的踪迹,他…他正带着一队亲随,与一伙突厥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双方人马都不少,看样子…像是要…做什么买卖似的…”
什么?
真郭荣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现身了?
这一个消息倒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按常理来说,越是到了这种时候,郭荣应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才对,可现在…楚潇潇的人正在寻找他,他不仅没有躲,反而与突厥人见面,实在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楚潇潇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犀利的精光,先前所有的猜测和计划,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
他,究竟要干什么?
还不等她细想,李宪急得就快跳起来了,“潇潇,还等什么,狐狸终于憋不住露出尾巴了,我们还在这里前怕狼后怕虎的,直接带人杀过去,本王就不信了,他一个郭荣,最多一二十个随从,能掀起什么风浪…”
殓房内的众人,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楚潇潇身上,等着她下定这最后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