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首领站在原地,目送手下离开,随即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低声交代了几句。
那名心腹重重点头,带着其余黑衣人原地待命。
而黑衣首领自己,则重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独自一人策马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也融入了那片漆黑的夜幕之中。
空地上,只剩下那十几名留守的黑衣人。
楚潇潇和李宪正疑惑这些黑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却见他们突然动身,方向赫然是他们藏身的这个土坡。
两人心中同时一凛…难道被发现了?
楚潇潇反手扣住了腰间“天驼尸刀”的刀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将呼吸放到最缓,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或撤离的准备,俨然一副临战状态。
而李宪也紧了紧手臂上缠着的短刃,眼神犀利地盯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黑衣人。
空气几乎在瞬间凝结,两人如临大敌,一动不敢动。
然而,那些黑衣人在距离土坡不到十步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就着微弱的月光在地上铺开……远远看去,似乎是一幅地图。
另外几人立刻围拢过去,那人用手指点着地图,低声向同伴们交代着什么。
这一次,因为距离拉近了些,加上风向发生了转变,楚潇潇和李宪终于是捕捉到几个清晰的词语。
“…流沙河…”
“…交接…”
“…子时前必须到位…”
流沙河?
两人眼前同时浮现出西北的舆图…在凉州城西北方向确实有一条干涸的古河道,当地人称其为“流沙河”,因其河床遍布流沙而得名,地势复杂,人迹罕至。
难道,那里就是他们下一步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那些黑衣人似乎已经交代完毕,迅速收起地图,互相打了个手势,便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那里正是流沙河的大致方位,几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再无踪迹。
土丘后,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在戈壁滩上呜咽。
楚潇潇和李宪从藏身的石块后缓缓站起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流沙河…他们要在流沙河交接‘货’?”李宪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查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走吧,我们跟上去…”
“王爷,不急…”楚潇潇沉吟道,她越到这个时候,内心越为平静,“此事定然与他们的阴谋有关…去是必须去,但此事不宜声张,刚刚您也看到了,对方人手不少,而且绝对是有备而来,否则不需蒙面,只有我们两个,即便跟上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那你说怎么办?”李宪的语气明显带着点着急,他可不希望就这样放跑了这些杀手,尤其还是几次三番想要潇潇命的杀手。
“回刺史府,叫上魏铭臻,只带金吾卫…以免走露了风声…”楚潇潇当机立断,“动作要快,不能跟丢了。”
“走,立刻回城。”
两人不再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凉州刺史府。
府内,一片寂静,魏铭臻尚未休息,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楚潇潇直接找到魏铭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只道发现可疑人物可能在“流沙河”进行非法交易,要求他立刻点齐人马,轻装简从,随他们立刻出发。
魏铭臻听闻涉及“血衣堂”和神秘交易,脸色也变得严肃,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名身着轻甲的金吾卫金已经集结完毕。
人人佩刀持弩,鞍袋里还准备了绳索、钩爪等夜行器械。
为了不引起注意,所有的战马马蹄均用厚布包裹,悄无声息地出了刺史府后门。
“王爷,楚大人,人马已齐备。”魏铭臻拱手道。
楚潇潇点点头,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强调了跟踪的重要性,要求务必隐匿行踪,没有她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随后翻身上马,李宪和魏铭臻紧随其后,一行人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冲出凉州城,朝着西北方向的“流沙河”方向疾驰而去。
凉州地广人稀,越是往西北,则越显得荒凉。
月光下的戈壁滩,怪石嶙峋,投下幢幢黑影,仿佛那里藏着无数可能存在的危机。
队伍在魏铭臻的指挥下,保持着紧凑的队形,沿着那些黑衣人可能行进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追踪着。
一路疾驰,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哒哒的马蹄声,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大意。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地势低洼,遍布沙丘的区域,终于,他们赶在子时之前,来到了流沙河边缘。
楚潇潇抬手示意,所有人立刻下马,将马匹拴在隐蔽处,徒步潜入这片布满沙丘和砾石的区域。
借着月光和跟随师父多年学艺的经验,楚潇潇很快判断出对方可能选择进行交易的地点…一片位于几座较为高大沙丘环抱中相对平坦的洼地。
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其中一座沙丘,伏在阴面,缓缓探出头,向下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三人都吃了一惊。
洼地之中,赫然聚集着三十多名突厥人,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穿着典型的突厥皮袄,腰间挎着明晃晃的弯刀,在暗淡的月光下,刀锋晃着森冷的寒光,格外刺眼。
这些人分散在洼地四周,看似随意站着,但楚潇潇一眼便察觉,这是典型的斥候探路时所惯用的防御姿态,眼神警惕地望向周围,所有人的右手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刀柄。
“突厥人?”李宪低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潜入我大周境内想做什么?”
魏铭臻也是面色凝重,手按在了刀柄上:“王爷,楚大人,这有何难,带卑职下去抓一个上来问问不就好了…”
“万万不可…”还没等魏铭臻有所行动,楚潇潇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目光紧紧盯着洼地中。
“他们在此聚集,必然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我们现在人手不占优势,贸然出击,不仅可能让他们逃脱,更会打草惊蛇,断了线索…”
“潇潇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李宪虽然恨不得立刻冲下去讲这些突厥人斩杀,但听到楚潇潇的话也知道她是正确的,便强忍怒火,开口询问。
“等…我猜测,刚刚那些黑衣人就是他们要等的人,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那群黑衣人什么时候出现…”
随后,三人就伏在这座土丘上,一直静静地等待着那些黑衣人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洼地的另一侧传来了动静。
只见那队方才他们见过的黑衣人,正驱赶着七八辆用厚实篷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的车轱辘在沙地上吱呀作响,让这些突厥人循声而望。
“马车?”李宪看着这些马车,皱紧了眉头,更加疑惑,“他们运的什么?看着形状,倒不像是寻常货物,莫非是…粮食?还是…”
旁边的魏铭臻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了片刻,忽然低声说道:“王爷,大人,你们看那篷布盖着的形状,还有马匹拉车时的吃力程度…应该不是粮草,依末将看来,反而…更像是马的形状…”
“马?”楚潇潇和李宪都是一愣。
突厥人以游牧为生,最不缺的就是马匹,为何要大费周章,冒险进入大周境内来交易马匹,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就在几人心中疑窦丛生之际,
一名黑衣人走上前,与突厥人中为首的那人简单交谈了几句。
随后,那名黑衣人转身,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伸手猛地掀开了篷布的一角。
月光下,那些篷布盖着的并非活着的马匹,而是…一具具已经僵硬,显然死去多时的军马尸体,而且就着这样微弱的光线,楚潇潇发现,这…似乎是大宛驹啊,与山丹军马场内死去的那几匹马一样。
要这些死马做什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黑衣人并未停手,而是抽出随身挎着的钢刀,动作熟练地划开一具马尸发腹部。
紧接着,他竟然从马尸空洞的腹腔内,缓缓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兵器,楚潇潇的瞳孔瞬间紧锁,那刀不是别的,正是大周边军所佩戴的制式横刀!
眼见此景,她瞬间明白了,脑海中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集到了一起,洛阳的骸骨,上面“凉州马场,三十俊驹”的突厥密文…山丹军马场和边军大营中暴毙的军马,数量也是三十左右…还有生铁兵刃异常的损耗,父亲当年的调查,甚至碎叶城一役的最终失败…
毒杀军马,根本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或是贪墨军饷,他们根本的目的是为了讲这些边军制式精良的军械——横刀,甚至是其他兵器甲胄,藏匿于马尸腹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走私贩卖给突厥人。
“原来如此…好狠毒的手段,好精妙的计策…”李宪在见到制式横刀的瞬间,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他终于明白为何一定要有期限的毒杀军马,这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凉州军的战力,更是为这庞大的军械走私网络,提供最完美的掩护…对外则是宣布军马得了时疫,需要掩埋,而背地里却做出这等勾当。
楚潇潇的心在此刻沉到了谷底。
眼前这个交易现场,彻底印证了他们之前的推测…这条走私链条,不仅存在,而且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直指边境安危。
“王爷,楚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魏铭臻低声请示,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身为军人的他,显然也已怒不可遏。
楚潇潇强行稳定自己的心神,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现在冲下去,确实可以人赃并获,但只能抓住这些执行者,难以揪出背后的主谋。
而且对方人数不少,一旦混战,变数太大,自己这边的人已经不允许有这样的冒险行为了。
“魏将军,绝对不能硬拼…”楚潇潇沉声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揪出幕后主使,现在我们人手不足,此刻暴露,只会让他们背后的势力更加警惕,这样,魏将军,你立刻派两名身手最好的兄弟,想办法绕开这里,跟踪那队黑衣人,看看他们最终返回何处,我们则继续在此监视…”
魏铭臻即刻领命,正欲转身去安排人手…
就在这决定刚刚做出,几人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前方交易现场的刹那。
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至极,足以撕裂夜空的箭鸣…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