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内,沉重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沈括在讲述完这一切后,略感疲惫地合上了眼,封之绗拍了拍他的肩头,让其好生静养休息。
楚潇潇知道,沈括需要充足的时间恢复体力和稳定一下今日说出这个惊天秘密后心中那一丝愤懑。
她与李宪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沈括今日这一番话,不过是引路石,而下一个突破口,就在那个被小七和凌天捉住的胡商身上。
“沈叔叔,你在此安心休养,放心,不会有人怀疑的,若万一有人前来问询,封伯伯也定会有相应的话术搪塞,沈叔叔您就装一下样子便好,至于外面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楚潇潇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凌厉的冷色,她一定要将这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无故枉死的冤魂。
沈括虚弱地点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对她一人去解决这些事情深深的担忧。
楚潇潇与李宪不再耽搁,向封之绗颔首示意后,便带着守在门外的金吾卫,趁着夜色,迅速返回了凉州刺史府…
刺史府东跨院内,一间客房缓缓亮起一点烛光,门口守着一位身形较为壮硕,神情肃穆的侍卫。
右手握在横刀的刀柄上,刀已出鞘几寸,俨然一副可以随时战斗的姿态,眼睛正警惕地四下张望。
而此刻的屋内,那名被小七擒获的胡商被反绑着双手,蜷缩在屋中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脸上满是被小七吓破胆的惊惧和长期失眠导致的憔悴。
他穿着西域商人常见的锦缎袍子,但此时再显华贵的衣料也掩不住他的狼狈。
见到楚潇潇和李宪进来,尤其是看到李宪那身绣着四爪金蟒,象征着皇亲的锦袍,还有楚潇潇那副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面容,他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小七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楚大人…小的一直看着,没出什么岔子。”
楚潇潇微微颔首,走到主位坐下,李宪则在她身侧落座,目光似一道急射而出的光芒,瞬间扫向角落中的那个胡商。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还有充满着来自亲王压迫感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偏厅里静得可怕,只有中间火炉中薪柴燃烧响起的噼啪声和那胡商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这种沉默中隐隐透着的威压比任何呵斥都更加令人感到煎熬难。
胡商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眼神躲闪,不敢与楚潇潇和李宪对视。
过了许久,终于,楚潇潇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能清晰地传入胡商耳中,带着朝廷钦差大臣那种不容冒犯的权威:“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来凉州所为何事?又为何会出现在通往神都的官道上?速速从实招来。”
那胡商被楚潇潇一问吓得猛一激灵,连忙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答:“回…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阿史德·骨咄禄,是…是于闐人…来…来凉州是…是做玉石生意的…只因洛阳有些贵人看上了小人的玉石,这才…”
“玉石生意?”李宪冷哼一声,嘴角一撇,眼中全是鄙夷,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讽。
“既然是做生意,为何要如此神秘,鬼鬼祟祟,几次三番想要绕开关卡,买卖货物本为天经地义之事,为何非要如此?莫非你手里的石头格外值钱…害怕被人抢了?可即便如此,白日里不比夜间更加安全一些嘛?”
骨咄禄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小…小人…小人只是按买主的要求在入夜后前往官道旁的一个小凉亭内,对其他一概不知啊,望大人明鉴…”
“不知?呵呵呵…好一个不知…”楚潇潇挑了挑眉,目光却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冷笑一声。
“你既常年在凉州进行贸易,难道不知道朝廷每日实行宵禁吗?酉时三刻凉州城门便全部关闭,你的买主如何非要让你趁夜出城,这番说辞,未免有些太单调了吧…”
骨咄禄身体一颤,连忙磕头:“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只是…只是担心关税繁重,想省下些钱财,绝无其他的意思啊…”
“省下些钱粮?骨咄禄…你当本使是三岁的孩子嘛,这样好蒙骗,自汉代丝绸之路开通以来,何曾增加过关税,而且本朝自太宗皇帝起,一向对于西域来往的货物只抽一成的利,你做玉石生意,难道还会在乎这区区几十两银子?”
楚潇潇冷哼一声,显然是对他这番刻意的推辞而感觉到有些可笑至极,做金石玉器生意的于阗商人,竟然没有银子付关税。
就凭这一点,她便可以断定,这个西域商人要么不是从事的这个生意,要么他就不是一个商人,只是假托西域商旅的名号罢了
“而且…据本使所知,你所要交接的东西,平日里都是在傍晚或者深夜那种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出手,本使想来…只怕也不是什么玉石之类的东西吧,否则怎么会担心被看守关卡的兵士进行盘查呢?”
骨咄禄额头上的冷汗更加的密布了些许,急忙开口说道:“大人,冤枉啊,小人并未有过任何不知名的生意往来,真的是做玉石生意的,您说的那些…那些东西,只是…只是从西域带来的土仪,是送…送给朋友的…”
“土仪?”楚潇潇轻轻重复了一遍,“送给朋友的?”
“是是是,大人,确实是送给朋友的…”骨咄禄连连点头,眼中透着真诚的目光。
“送给哪个朋友啊?你那个朋友姓甚名谁,又在哪里居住啊?是在洛阳?还是在凉州啊?”楚潇潇一眼便看穿了他这等故意拖延时间而且漏洞百出的话语,继续逼问道。
骨咄禄肩膀猛然一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瞬,但紧接着便恢复了正常,连忙道,“大人…小人便和您说了实话吧…那土仪不在小人此番进关时报备的货物,而我那个朋友又远在洛阳,所以就想着能绕开这些关卡,前往洛阳,否则一旦被人看到包裹中有非报备之物,没收了不说,那小人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楚潇潇并未立即回答,她知道骨咄禄说的在理,但是,如果他的东西只是为了送给好友,而非售卖,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也不触碰朝廷的法令。
而他却有意隐瞒,反而还试图从关卡处逃离,这便是有意而为之,想到布包中那几块带有熟悉甜味的块状物,楚潇潇的眼神愈发凌厉起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言辞也变得犀利起来,“骨咄禄,本使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应该知道,坐在你面前的是谁…”
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李宪,“这位是寿春王殿下,皇帝的亲孙子,持圣意查办要案…你若实话实说,还则罢了,若有半句虚言,便是欺君之罪,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
骨咄禄听到“寿春王”和“欺君之罪”时,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小人说实话…小人此次…此次是要去往洛阳…”
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说完洛阳后,楚潇潇和李宪两人都没有听清最后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去洛阳做什么,说清楚!”楚潇潇立刻追问,不给他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
骨咄禄见没有办法蒙混过关,叹息一声,道:“去…去见洛阳的一位富商…同时,将…将小人从西域带来的东西交给他。”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
楚潇潇心中一动,与李宪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你这样绕过关卡,前往洛阳?莫非是什么朝廷三令五申禁止的东西?”楚潇潇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紧紧锁住骨咄禄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
骨咄禄浑身一僵,眼神闪烁,嘴唇嗫嚅着,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就是一些西域的特产…香料…还有…一些…玉…玉石…”
楚潇潇当即便看出他在刻意说话,对着李宪使了个眼色,李宪立刻会意,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盏乱跳。
他霍然起身,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怒斥一声:“大胆刁民…这个时候了还敢欺瞒本王…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了你吗?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再敢支支吾吾,本王现在就宰了你,尸体扔出去喂狗…”
这一下声色俱厉,配合着李宪那混不吝的王爷气场,效果立竿见影。
骨咄禄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连声喊道:“王爷饶命…我说…我说…是…是从龟兹带来的赤砂…”
“赤砂?”楚潇潇眉头微蹙。
赤砂,又名硇砂,她作为仵作和医者,自然熟悉。
这是一种矿物药材,在中原虽然不算特别常见,但也并非违禁之物。
朝廷对盐铁、马匹、铜器等管制严格,但对这类药材的流通并无特殊限制。
“只是赤砂?”楚潇潇盯着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区区赤砂,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千里迢迢从龟兹运到洛阳?那富商要这么多赤砂做什么用?”
骨咄禄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大人明鉴…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小人只是拿钱办事,那位富商出价很高,从小人这里定期购买赤砂,可…可至于他用来做什么,小人一概不知,也不敢多问…每次都是他派人来取货,银货两讫,从不多言。”
楚潇潇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态和双手上的动作,凭借多年勘验练就的洞察力,判断他此刻不像是在说谎。
至少,关于赤砂的用途,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楚潇潇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换了个问题:“那位富商,姓甚名谁?样貌如何?在洛阳何处经营?你可知情?”
骨咄禄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何困惑,“回大人的话,小人确实见过他几次,但并未见过其全貌,也不知晓其性命,只知道别人叫他三掌柜的…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隔着帘子说话,听声音…应该不年轻了,大概得有个五十多岁,而且,每次见面的地方都很阴冷,不像是在城中的某个地方,但肯定没有出了洛阳…具体是哪里,小人实在不知…”
“哦?你怎会不知道呢?不是他们带着你去的吗?”楚潇潇初听此言,感觉其中必有隐情。
“大人有所不知,每一次都是小人先行到达洛阳,然后在城中的‘繁春楼’住下,第二夜便有人来找小的,对上一句暗号,随后他们就蒙上笑人的眼睛,带着小人坐上马车,七拐八绕的,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觉得走了好久,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而且那地方吧,怎么说,有些阴冷,而且说话还有回音…像是地窖中,又像是一座荒凉的宅院中…”
骨咄禄为了保命,搜肠刮肚地回忆。
“还有接头暗号?”李宪有些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