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潇倒吸一口凉气,心脏跳的厉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让她有些胸闷难耐,但同时她也明白了李宪为何会弄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便是一团疑云从心底升起。
在这营田署的官署内部,一间上了锁被明令禁止靠近的仓廪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具尸体!
这远比在荒郊野外发现尸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这就意味着,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营田署内部或是凉州衙门中的公人,亦或是…和孙健有着特殊关系的人。
而孙健那个“不准任何人靠近”的命令,此刻听起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己当时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本就带着一丝怀疑,现在从李宪口中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王爷,那具尸骨可有何特征?”楚潇潇急切地问道。
李宪缓缓将头垂下,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经过我初步的一个验看,是一具不到十六岁的少女骸骨,身形偏瘦,比寻常的骸骨要小很多…”
“不到十六岁…”楚潇潇低声重复了一遍,心猛地一沉,一个妙龄少女,被如此隐秘地埋尸于营田署的仓廪中…这背后是怎样的残忍与黑暗?
她立刻追问,语气明显比刚刚还要急促:“骸骨是否完整?附近可还有其他发现?比如…衣物的碎片、饰品、哪怕是一根不一样的丝线?”
她瞪着眼睛盯着李宪,想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任何微小的物证,都可能成为指认凶手的关键。
李宪摇了摇头,叹息道:“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架完完整整的骸骨,没有衣物,更没有饰品,而且…”
“而且什么?”见李宪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潇潇简直心急如焚。
“通过我的勘验,骨盆和耻骨处有明显的裂痕…”李宪摇着自己的头,脸上露出深深的愧疚,“潇潇,你是仵作,你应该知道这两处骨骼出现裂痕意味着什么…”
闻言,楚潇潇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情况,急忙又一次向李宪确认:“王爷,您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李宪重重叹了口气,“本王曾经在大理寺的骨鉴一书中看到过相应的记载,我可以很确定的说,这个姑娘在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甚至不止一次的凌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可听在楚潇潇的耳中,不由得让她双肩微颤。
十六岁的少女…非人的折磨…多次凌辱…
一个个音疯狂般涌入脑海,让她此刻不禁怒火中烧,“禽兽,畜生!”
本为调查“龟兹断肠草”源头和边军走私一事,却不曾想此地出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踱步至窗户前,双手颤抖着推开窗楣,深深呼了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具意外发现的尸骸,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大石头,激起的涟漪可能远超他们想象,甚至足以撼动整个凉州官场的根基。
楚潇潇深知此事事不宜迟,必须尽快验明尸骸的身份和死因,这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证据。
她赫然回头,语气冰冷,“王爷,如此处心积虑埋藏一具尸体,只怕这件事和我们的案子也脱不了干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我们怀疑的这几个人中其中一人所为,而且,这件事绝对不是杀害或是凌辱一个姑娘这么简单,不然的话,没有必要如此瞒天过海,而孙健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她顿了顿,目光正迎上李宪同样沉重的眼神,“甚至我怀疑,孙康的死也不单单是发现‘野狼坳’导致的,更有可能和这件事,或是其他事情有关…”
李宪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而后眼神一凝,狠狠地说道:“凉州官场,只怕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棘手,上下沆瀣一气,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查出来,本王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那个地方必须要严加看管,严防走漏了消息,若让郭荣知晓,定然会打草惊蛇…”
楚潇潇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脑海中略微思索一番,快步走到门口,吩咐门外的金吾卫,让其火速禀报魏铭臻,将仓廪严防死守,同时连夜将骸骨掘出。
现在拼的是时间,必须要抢在对手发现之前,将这个案子破了。
而后转身再回到屋内时,她忽然想起李宪那个贴身侍卫,自从上次从洛阳带回太子的信笺之后,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了,不过是因为近来忙着查案子,将他忽略了。
眼下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身边虎狼环伺,可信之人本就不多。
李宪闻言,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又示意楚潇潇将窗户关上。
待楚潇潇重新坐回到床边的时候,他才将身体倾得更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小七在通往凉州的路上…”
楚潇潇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与不解:“凉州的路上?王爷又派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李宪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去其他地方,就在来凉州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嗯?就干等着?”楚潇潇更加疑惑,实在不明白寿春王为何要这样做,在通往凉州的官道上蹲守能等来什么?凉州大营,山丹马场,营田署,这些与案件有着直接关联的衙门都在陇右的地界上,小七在路上能等到什么?
李宪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脸上重新挂上了往日里那种洋洋得意的几分神秘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潇潇,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你还没有猜到吗?”
楚潇潇粗着眉头,脑海中迅速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些情况。
从她在洛阳接到洛阳县令李怀奏报的时候,运河已经抱回了一具刻满“突厥密文”的尸骸,而后又在李怀的协助下,陆陆续续在河边发现了七具完整尸骸,和一具仅有左侧的半截腿骨。
随后便在周明轩的帮助下,破解了上面的“突厥密文”,来到了凉州。
而自打进入凉州地界开始,就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几乎间隔不久,对面便能知晓的一清二楚,甚至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山丹军马场,战马毒发身亡,孙康被人下毒致死,线索断了,之后发现孙康私藏的舆图,发现了“野狼坳”这个关键的地方,自己的人又险些在那里全军覆没。
从那里牵涉出凉州大营,但郭荣表面配合,实则滴水不漏,让自己查不出一丝一毫的东西。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父亲的旧部,但眼下尚未取得联系,还不知具体的情形如何,线索暂时一无所获。
凉州刺史府衙内,此时元振威亦胆小如鼠,屈尊于一个长史之下,处处看人脸色,导致自己的调查一度停滞。
现在的营田署,孙健看似惊慌,也全因其胞弟暴毙而导致,然其对于凉州军械走私一案的核心问题,一概推诿不知。
现在想想,似乎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不断地清除着痕迹,阻断自己和李宪的调查。
每当自己查到关键线索,刚刚锁定嫌疑人的时候,那个鬼魅一般的“血衣堂”便会出现,将关键的证人刺杀,再断掉自己的线索,从而让自己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她猛然间抬起头,眼中精光大作,似乎想到了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背后有人在一直观察着,当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足够威胁到关键的人物或事的时候,亦或是触碰到他们某些核心的机密时,他们便会行动…”
她顿了顿,沿着自己的思路一点点向下思考,“以郭荣那个老狐狸的城府,在我们越来越逼近案件真相的时候,他一个左威卫大将军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和主意,只能向他的主子…或者说,是向他背后的势力传递回我们在这边的所有行动,从而得到明确的指示…”
“没错…正是如此!”
李宪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轻轻拍了一下窗沿,指尖传来的阵阵痛楚,让他忍不住龇了龇牙,但眼神却愈发的阴沉起来。
“我们现在还在凉州,而且有我这个王爷在,他郭荣再心有不爽,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多少他也得考虑动我的后果,皇帝的天威,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将军能撼动的,所以…”
“所以,王爷派小七在官道上等着,等那个郭荣派出联络幕后之人的信使…”
还不等李宪把话说完,楚潇潇已经会意,直接出言打断了他,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道:
“因为这条官道是郭荣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也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关键通道…毕竟,来往的客商,中原的商户,甚至包括沿途的百姓,混在其中本就难以觉察,更甚者,直接乔装打扮,基本是看不出来的…”
李宪颔首,对此表示肯定,“小七自幼在王府长大,不仅身手了得,而且十分机敏,熟悉边军和江湖路数,我让他找了几个得力的人手,扮作行商,流民,在凉州通往洛阳的主要官道岔口,必经之处的茶棚,驿站,甚至是几个关键的州府城内,随时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诶,王爷,不对啊…”楚潇潇听着听着,觉着他的安排中似乎有些不太合理,“小七既然可以扮成流民商客,那郭荣手下的兵士亦能如此装扮啊…”
“哈哈哈哈…”李宪忽然笑出了声,眼神十分柔和地看着她,缓缓道:“这一点,潇潇多虑了,若是其他时候,可能会这样,但此时,绝无可能,纵使郭荣再老谋深算,他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愿闻其详…”
“郭荣现在和我们拼的是时间,潇潇你的查案速度已经远超他们的预计,所以,他不可能再让人扮作客商之类,而是会直接从凉州大营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洛阳,而后拿到回信再由神都策马狂奔回凉州,唯有此,才能想办法快我们一步,从而在我们之前掐断接下来的线索…”
李宪眼神灼灼,逻辑十分清晰,“而且,郭荣知道我们就在凉州,手上也没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因此,他更加没有必要隐晦什么,反而大摇大摆地从官道上疾驰,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而楚潇潇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露出了一丝较为欣赏的神色,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王爷的心思确为缜密,对郭荣行动的推测也合情合理,潇潇佩服。”
听到楚潇潇夸赞自己,李宪也是不由得心中大喜,然后接着给她说道:
“我就让小七重点关注是否有来自梁王府,或者与郭荣交往密切的官员,甚至是突厥方面的可疑人物出现…郭荣在这凉州一手遮天,营田署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只要我们截获他向外传递的讯息,或盯住了某个从他那个方向而来的关键人物,我们就能抓住他们的尾巴,变被动为主动…”
楚潇潇看着他这副虽然受伤却依旧头脑清晰、布局深远的模样,心中微动,瞬间豁然开朗。
李宪此举,看似跳出了眼前的营田署,实则是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要钓出背后真正的大鱼。
这份心机和魄力,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寿春王,虽知他的心思缜密,却未曾想到,竟能如此思虑周全。
她没有再追问具体细节,而是选择充分信任他的判断和安排。
她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此计甚好,若能成功,便可扭转乾坤,希望小七能有所收获。”
“放心,”李宪笑了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充满了笃定,“小七跟我多年,这种事他有经验…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同时…继续给凉州的这些人施加压力,让他们自乱阵脚…”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如果三天内小七回来了,一切你就都清楚了,但如果三天内没有任何发现,那就说明我猜错了,或者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沉得住气,我们就只能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入手,比如…再去会会那位郭大将军,或者从沈括身上找突破口…”
听闻李宪提到了沈括,楚潇潇也将自己这边的重要发现告诉了他。
声音压得更低,确保隔墙无耳:“王爷说起沈叔叔,我倒是还有一事…方才那位给你治伤的郎中,他叫封之绗,是我父亲当年的旧部,军中的随行军医…”
李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楚都督的旧部?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能确定吗,潇潇…你的真实身份可是绝对的秘密。”
“放心,王爷,我能确认…”楚潇潇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他认出了我父亲送我的那枚白骨簪,名为‘雪骨簪’,而且还道出了它的来历…更重要的是,他提到,我父亲当年在凉州时,似乎也曾暗中调查过与‘龟兹断肠草’有关的内容。”
李宪的眉头立刻锁紧了:“楚都督十年前就在查这毒草?”
这其中的紧密关联,让他瞬间嗅到了几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的,但封伯伯因为只是一个随行军医,职位低微,对具体内情丝毫不知,只记得父亲当年似乎对某些往来西域的商队和突厥俘虏格外关注…”
楚潇潇顿了顿,接着道:“他还提到了父亲身边曾有一位姓沈的校尉,颇得信任,很多隐秘之事都交由他去办,或许在他身上,我们能找到想要的线索。”
“你是说…沈括?”李宪立刻反应过来了。
“对…王爷,看来…我们与沈括的接触,需要加快一些了。”楚潇潇眼神十分坚定地说道。
随后,她又将自己翻阅卷宗却一无所获的情况说了:“营田署明面上的卷宗做得天衣无缝,账面清晰,找不到任何破绽,而孙健那边,现在精神状态还不稳定,暂时无法问询。”
随后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现在看来…只有这具骸骨,可能会告诉我们真相。”
李宪看向她,虽然受伤虚弱,但眼神清亮:“你是打算…”
“验尸。”楚潇潇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即刻验尸,以免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随后她缓缓走到窗边,呢喃了一句:“真相,或许就隐藏在那森森白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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