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掌握的证据越多,越有利于案件的推进和楚潇潇的推理。
“潇潇还在上面…不行,本王是王爷,是亲王,是皇孙,我必须要为潇潇,也为了这个枉死的姑娘,做些什么…”
他咬着牙,忍不住嘟囔着,不断为自己鼓劲,强撑着身体不要倒下。
而后,他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发现裂痕的骨盆和耻骨上。
记得刚才第一次粗略查看之时,已经确认了骨盆和耻骨上的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楚潇潇验骨时候的神情和细节,同时想到在大理寺翻阅《骨鉴》一书中关于验骨的方法和判断依据。
想到这里,他缓缓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再离得那具骸骨更近一些。
这一次,他几乎快要将脸贴到那森冷的骨头上,借助头顶窟窿中投下来的微弱不定的光晕,眯起眼睛,极力分辨着骨头上那几处细微的裂痕。
他忍着痛,将缠在手上已经破烂不堪的锦袍扔在一边,沾满血污的指尖触碰到耻骨联合处那道纵向的裂纹,骨头上传来的粗糙感让他心头一紧。
他沿着裂痕的纹路走向轻轻抚摸,指头上渗血的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一直拂过去,能感觉到那并非是整齐的断裂,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破损。
他眯着眼看去,但光线太暗了,他便直接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凹坑中,将眼眸又向前凑近了一些,近到可以闻到泥土中尸体腐烂残留的那种味道。
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努力回忆着《骨鉴》中关于骨骼损伤的记载,尤其是涉及女子骨盆创伤的部分。
【凡验女骨,须察盆骨八孔,观其形制,以辨贞淫、产育、年齿,然尤重者,乃察其损也…】
他一点点用手触摸,尤其是靠近更深处黄土掩埋之下的部分,轻轻拂去骨面上面的砂砾和碎石,他凑得更近了几分。
【若骨盆无损,而独见耻骨联合离解,或见纵向裂痕,其缘不齐,似受巨力由下而上冲撞者,此非产育所致…盖因产伤多在前侧,裂痕横生…】
【此纵裂之状,多系强暴挫伤,外力迫其两腿过度外张,乃至软骨撕裂,甚者累及骨面…年少女子,其骨未坚,尤易受此创…】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心中骤然一紧,“这…这莫非…此女尸在生前…”
他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这样的结果,继续沿着裂痕看去。
手指一点点划过,在坐骨的位置,他感觉到有一些细密的裂痕,非常小,此地光线昏暗,根本无法仔细辨别,但从手指触碰后的感觉来说,不会错。
【又或见坐骨支裂,其痕细密,若瓷釉冰纹,此乃反复受压,长期受制之征…常见于囚缚之时,双腿受缚,硬物反复冲击坐骨所致…其痛钻心,非一时可成,必历久方现骨上…】
现在的李宪,胸脯起伏不定,呼吸急促,书中的记载,此刻正在这具骸骨上不断地被发现,他难以想象,这位芳龄不足十六岁的少女,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尽量保持平缓,稳定了许久心神,这才又向下看去。
在髋臼边缘,他又摸到了骨面上的粗糙感,而且比刚才的触感更甚。
【更有甚者,髋臼边缘缺损,骨面粗糙如磨,乃股骨头受巨力冲顶,日久摩擦所致…若伴见耻骨纵裂,则可断其为持续受辱,体位强固,挣扎不得,方有此损…】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坚持自己本就虚弱的身体,这分明是书中提到的来自某些特定方向的暴力,尤其是遭遇凌辱之后,才可能会在骨盆,特别是耻骨联合,坐骨支还有髋臼附近等薄弱部位留下这等严重的损伤。
这个念头犹如晴空霹雳,重重地在他脑中炸响。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双肩抖动不已,他只能用牙齿死死咬着嘴唇,让自己时刻清醒,再清醒。
瘫坐在松软的土地之上,他沉默了许久。
这位在神都自幼锦衣玉食的亲王,此刻宛如遭遇重创,头耷拉在一边,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也略带些黯淡。
他根本不敢想象,究竟要多大的力量,才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害。
【凡此种种,若集于一身,则其人生前所受非人凌虐,可窥一斑…验此骨者,当知女贞之损,非独在皮肉,更在骨髓…骨上裂痕,便是无声血证,虽经年累月,其冤不散…故录此状,以诫后世:验骨非独断死因,更须明其痛楚,雪其沉冤…凡遇此类,当详查周遭,细究其人际往来,或有淫徒虐迹,可循此而破。】
《骨鉴》中关于这类遭受过凌辱的尸骸最后的一段话,瞬间浮现在他的眼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了又戳。
结合眼前这具妙龄少女的骸骨,想到骨盆和耻骨上这些陈年旧伤,指尖方才那种特定方向的裂痕…慢慢地在他脑中碰撞。
一个非常可怕,令人发指的推论,渐渐地出现——这具尸骸的主人在生前,遭受了极其残忍的非人凌辱和折磨。
那些裂痕根本就不是一次性的重击能够导致的,更像是几次三番,一直用野蛮的暴行对这个少女反复施暴而成的结果。
“畜生…一群畜生…”
半晌,李宪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内心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
这样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就在无尽的绝望中,受尽凌辱,被残忍的践踏,这比单纯的谋杀更令人发指。
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指头上的疼痛来压制着心底即将喷出的无尽怒火。
眼中的愤怒之色,在这片阴影中就要喷发而出。
这凉州…这营田署…到底隐藏了多少黑暗污秽,令人不齿的勾当!
“郭荣…赵通…刘长河…韩猛…”李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几个人的名字,“你们不仅仅是在走私军械,通敌卖国,背地里竟然还草菅人命,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残害无辜,摧残少女,本王一定要将你们绳之以法,才能告慰这些冤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下愤懑的心绪,但这具骸骨背后沉甸甸的遭遇,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
“不行,必须想办法出去,告诉潇潇,只有她才有办法查明这一切…”他喃喃自语,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无力,在坑洞中将近四个时辰的时间,刨挖尸骨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力气,刚刚又经历了极致的愤怒,几乎将他的体力耗尽。
此刻就是想爬都爬不起来了,只得将头枕在背后的黄土上,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抬头望了望那个一人宽的黑窟窿,透过小窗看到外面渐渐变黑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缓缓笼罩在他的心头。
攀爬不可能了,没有一丁点力气,呼救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应答。
难道自己…真的要困死在这凉州营田署的仓廪中,与这具可怜的少女骸骨作伴?
“呵呵呵…”自己不禁苦笑一声。
他李宪,皇帝最宠爱的皇孙,堂堂的寿春王,自幼锦衣玉食,享尽荣华,难道最终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狭小的坑洞里,直到这个案件完全勘破后才被人发现?
这种死法也太憋屈,太可笑了…
自己还没有帮潇潇查明她父亲的冤案,还没有看到朝中那股势力伏法,还没有看到父亲……
就在他将身体蜷缩在一起保存体力的时候。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声呼喊。
声音起初非常模糊不清,飘忽不定,似乎距离自己非常远,混在西北戈壁滩的朔风中,几乎难以分辨。
他甚至一度觉着是自己体力不支,饥寒交迫下产生的幻觉。
刚把眼睛缓缓闭上,那声音却渐渐靠近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李宪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屏住呼吸,眉头一蹙,不对劲,这声音…真的是从外面传来的,有人来了…
他瞬间觉得求生有望,急忙侧过头,将耳朵紧紧贴在有些阴冷的土壁上,集中精神仔细倾听。
“殿下…”
“寿春王殿下…”
“殿下…您在哪儿啊…”
“殿下…听到请回话…您在哪里啊…”
“殿下…寿春王殿下…”
“李宪——李宪——”
……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他的精神才为之一振,眼神中重新迸射出一道精光。
嗯?是潇潇…是潇潇…
她来救我了,是她…
巨大的狂喜冲散了他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从地上猛地弹起,手上的伤似乎都没有那么疼了。
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仰着头,扶在土壁上,冲着头顶的窟窿,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喊:
“诶……我在这儿,本王在这儿…你们听到了吗…本王在这里…在一个坑里…快来人啊……我在这里……”
他一边拼命地喊叫,一边奋力从坑底跳跃,尽力想制造出一些更大的声音,让上面的人更容易发现这个被黄铜大锁锁上的仓廪……
而此时的外面,暮色渐浓,营田署内的火盆依次亮起,但搜寻寿春王的行动却愈发的紧张。
众人出来已有将近一个多时辰,几乎把营田署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王爷的踪迹,魏铭臻甚至骑马将田垄和后山都搜了一圈,别说人影了,连地里的牧草都被收割完了。
楚潇潇此刻面色愈发的沉了几分,带着元振威和盛祎在营田署主簿的引导下,与魏铭臻率领的金吾卫,还有赵丰带着的营田署一众官吏终于汇合到了一起。
“情况如何?”刚一碰面,楚潇潇便开口直接询问道。
魏铭臻抱了抱拳,眉头紧锁,“启禀楚大人,大部分区域已经搜寻完毕,田垄,后山都没有发现王爷的身影。”
赵丰一边抬手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气喘吁吁道:“下…下官将…署内各处都找了…没…没发现殿下…”
楚潇潇心急如焚,西北夜晚的气温骤降,若再找不到,只怕凶多吉少,于是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
众人皆是摇了摇头,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脸上尽是无奈。
忽然,赵丰猛地一拍大腿,“大人,还有一处,今日早些时候在西北角的那片仓廪。”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处一片隐在黑暗中的地方。
楚潇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几间破败的仓廪轮廓,在渐沉的夜色中凸显。
她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李宪绝不会无故跑到如此偏僻破败的地方逗留这么久,除非…
“继续搜,重点排查那片区域。”楚潇潇厉声下令,声音带着勘验使的威严。
众人刚踏步进入这片仓廪的范围,一阵微弱且沉闷的呼喊声,隐约传了过来。
“…这里…
声音断断续续的,在风声和其他人的呼喊声中几乎有些听不清。
楚潇潇一直竖着耳朵,在这样嘈杂的声响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丝,那声音…那语调…
“安静!”楚潇潇脚步猛地一停,抬手喝道。
所有人几乎在瞬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魏铭臻的目光立刻看向四周,而元振威和赵丰两人则紧张地东张西望,其余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都是骤然一紧。
“…本王在这里…快来啊…你们快来啊…”
那声音这次更加清晰了一些,但听起来却十分沉闷压抑。
“是殿下…楚大人,是殿下的声音…”一名耳尖的金吾卫低呼一声。
楚潇潇心中顿时一紧,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魏铭臻毫不犹豫,挥手带着金吾卫紧随其后,火把的光芒在渐黑的夜空中晃动。
他们穿过一条非常狭窄的小路,脚下是略带松软的土地,呼喊声似乎就是从这片区域传来的,但放眼望去,除了黑黢黢的仓廪外,根本空无一人。
“殿下…殿下您在哪里?”魏铭臻提高声音喊道。
“…能听出语气重的急切,而且基本上确认了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的地方。
“坑?”楚潇潇微微蹙眉,目光迅速扫过脚下的地面,“众人分散开,仔细检查地面。”
金吾卫和营田署的一众官吏挥舞着火把,在仓廪周边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每一寸土地。
而楚潇潇并未盲目地跟随搜索,她站在原地,抬眼环顾四周,心中思忖:“地下…坑里…仓廪…”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叫来魏铭臻,“你还记得今天咱们看到的那个上锁的仓廪吗?”
魏铭臻皱着眉头细细回想,“有印象,但末将不确定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楚潇潇扭头冲着赵丰的方向:“赵大人,孙健孙大人不允许别人靠近的那个仓廪在哪里?”
赵丰闻言,急忙快步来到楚潇潇面前,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前面…”
“快,头前带路…”楚潇潇当即急切地说道。
在赵丰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白天那座由黄铜大锁紧紧锁死的仓廪门前。
就在这时,坑底又传来了李宪更加清晰的喊声:“这里啊…本王在这里…你们听到了吗?潇潇…潇潇…是你吗?”
这一次,楚潇潇听得真切,急忙喊道:“王爷,你是在这个仓廪里面吗?”
说罢,她将耳朵伏在包裹着仓廪的毡毯上,仔细听着。
“是我…是本王啊…这个里面有个坑,本王掉进来了…”
楚潇潇看了身旁的魏铭臻一眼,魏铭臻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从腰间抽出横刀对着那把黄铜大锁劈了下去,但却没有想到,那锁竟纹丝未动,只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大人,这锁太硬,寻常的横刀劈不开的。”魏铭臻皱着眉头道。
楚潇潇忽地想起什么,沉声道:“去,把孙健给本使叫来,只有他能开了…”
魏铭臻挥了挥手,第一时间便有两名金吾卫兵士向后奔走。
过了没一会儿,孙健被搀了过来。
楚潇潇盯着他虚弱的双眼,“这个仓廪,打开它…寿春王殿下在里面…”
孙健一看眼前的黄铜大锁,听到楚潇潇的话,顿时慌了一下,急忙从腰间将钥匙抽出来,颤颤巍巍地便要上去开,捅了几次却因手抖根本进不去。
“起来!”魏铭臻上前将其一把推开,拿过钥匙,“吧嗒”一声,大锁应声而开,随后众人进入了里面。
刚一进去,楚潇潇便看到了那个由木板盖着,此刻已然塌陷的地坑,还有坑底那个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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