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结算(上)(1 / 2)

河岸旁边,铁甲如林。

数万将士无声肃立,黑压压铺展向遥远的地平线。

一道巍然身影伫立在最前方,他玄铁重甲披身,猩红大氅在凛冽的河风中烈烈狂卷,目光如炬。

宗泽猛吸一口气,那混着泥沙腥味的凛冽河风,如同烈酒灌入肺腑。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迸发,穿透浊浪轰鸣,如金铁交迸,炸响在每一个士卒耳畔:

“三军儿郎!”

“此去黄流如沸,对岸便是金人蛮夷,尔等身后是故园桑梓,是父老妻儿,此身既披甲胄,命已许国,魂当系此山河。”

“吾与尔等立誓皇天后土:此去,唯有前进之鼓角,绝无后退之鸣金!不破金人,誓不东顾!若有怯阵畏缩者——”

他腰间佩剑倏然出鞘半尺,一道寒光撕裂昏沉,那冰冷的摩擦声让空气也为之一滞。

“天厌之,地弃之,此剑斩之,吾必亲取其首级,悬于辕门,以儆效尤!”

“然若马革裹尸,埋骨黄沙者——”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崩裂的决绝:“英魂不朽,功业长存!”

“今日,吾与尔等——”他猛地将佩剑完全抽出,剑锋直指黄河:“共饮此水,同分此浊浪。不胜,则死于黄河北岸!胜,则踏血而归!”

“渡河!渡河!渡河!”

万千铁甲的喉咙里迸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回应。

李长歌站在其中,只觉得热血沸腾。

如果他出生在南宋,大概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直至马革裹尸吧。

“擂鼓,升纛,北伐,光复河山!”

“呜——呜——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

紧接着,是更加震撼人心的战鼓声。

“万岁!北伐!光复河山!”

“杀金贼!”

中军大纛之下,宗泽策马而行。

他目光如鹰隼,扫视着这支士气高昂的队伍。

主力是身披铁甲,手持长枪大斧的“步人甲”重步兵,步伐沉稳如山移动。

两翼是轻甲快马,背负强弓劲弩的游奕骑军,如同草原上警惕的狼群。

队伍中夹杂着许多衣着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甚至农具的义军,他们脸上刻着国仇家恨,眼神却异常坚定。

更有无数运送粮秣辎重的大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冻土,民夫号子声与军卒的呼喝交织在一起。

“报——!”

一骑探马如离弦之箭,卷起烟尘,飞奔至中军,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禀宗帅,前方三十里,发现金军大队,约万骑,步卒数千,正于野狐岭列阵,看旗号,是金将蒲察世杰部,其阵后似有大量辎重车辆。”

“野狐岭?”

宗泽勒住战马,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好地方,传令,前军张子盖部,列‘叠阵’迎敌,游奕军左右包抄,断其后路。中军加速前进,告诉张子盖,给我钉死在那,放走一个金狗,提头来见。”

“得令!”传令兵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前锋张子盖,一位满脸虬髯,出身西军悍将的猛士,厉声咆哮:“儿郎们!叠阵!起——!”

随着号令,训练有素的宋军重步兵展现出惊人的组织力。

第一排,是手持一人多高,厚逾寸许的巨型橹盾的“牌刀手”。

他们将沉重的橹盾底部深深楔入冻土,盾牌相互紧密拼接,瞬间在旷野上筑起了一道钢铁与硬木构成的矮墙。

缝隙间,闪烁着长枪锋利的寒芒。

第二排,是身披重甲,手持长柄大斧,朴刀的重斧兵和刀盾手。

第三排,则是宋军克敌制胜的利器,弩手。

神臂弓,克敌弓,蹶张弩.......

强弩被迅速张开,弓弦紧绷的吱嘎声令人牙酸。

更后方,则是手持长枪准备随时填补缺口的预备队。

金军骑兵清一色披挂铁甲,人马俱装,如同移动的黑色铁塔。

他们以特有的“拐子马”阵型(两翼轻骑包抄,中央重骑突击)高速袭来,声势骇人。

为首的金将,手持狼牙棒,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试图用无匹的冲击力,一举碾碎眼前这道看似单薄的宋军防线。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弩手!”张子盖的吼声如同炸雷,压过了金军铁蹄的轰鸣。

“放!”

嗡!

一声令人心悸的沉闷巨响。

紧接着,是无数尖锐的破空厉啸。

数千支弩箭瞬间遮蔽了天空。

强劲的弩矢如同疾风骤雨般狠狠砸向冲锋的金军骑兵集群。

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拐子马重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之墙。

精良的皮甲在神臂弓恐怖的穿透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箭矢贯穿人马的胸膛,脖颈,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雾。

高速冲锋的骑兵连人带马翻滚栽倒。

原本严整的冲锋阵型,在如蝗箭雨下,迅速变得混乱,稀疏。

“稳住,冲过去!宋狗弩箭上弦慢,冲垮他们!”金军后续的谋克,猛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重整队形。

然而,宋军的弩阵射击是分批次,不间断的。

第一轮弩箭刚刚落下,第二轮已经离弦,紧接着是第三轮。

箭雨一波接一波地倾泻在金军冲锋的锋线上。

宋军弩手们动作娴熟,上弦,搭箭,瞄准,发射。

金军骑兵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地面上迅速铺满了人马的尸体和挣扎的伤兵。

终于,在付出了近半伤亡的恐怖代价后,残余的金军重骑兵,夹杂着轻骑,狠狠撞上了宋军的盾墙。

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连成一片。

橹盾剧烈地摇晃,但宋军阵线整体巍然不动。

盾牌缝隙中,无数长枪毒蛇般刺出。

冰冷的枪尖精准地刺向因撞击而速度骤减,甚至失去平衡的金军骑兵和他们坐骑的脖颈,胸腹。

同时,第二排的重斧兵,刀盾手怒吼着从盾牌间隙涌出。

沉重的战斧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狠狠劈下,将落马的金兵连人带甲砍得骨断筋折。

朴刀上下翻飞,专剁马腿。

就在中央战团陷入血腥的胶着绞杀时,宋军两翼的游奕骑兵动了。

在各自骁将的率领下,利用金军主力被吸引在中央叠阵前的良机,高速迂回,朝着金军阵后由步卒看守的辎重车辆杀去。

“杀啊!烧了金狗的粮草!”

游奕骑兵们挥舞着马刀,呼喝着战号,如同旋风般卷入金军后阵。

看守辎重的金军步卒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堆积如山的粮车,草料,火油罐被狠狠砸碎,点燃。

轰!呼啦——!

冲天的烈焰瞬间升腾而起。

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完了!”

正在阵前督战的蒲察世杰看到后方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辎重被焚,军心必乱。

就在这时,宗泽亲率的中军主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赶到了战场。

“杀——!”

宗泽一马当先,手中长槊直指金军帅旗。

“杀金贼,光复河山!”

数万宋军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向着已经阵脚大乱的金军发起了总攻。

蒲察世杰部金军彻底崩溃。

再勇猛的战士也无法挽回败局。

帅旗在乱军中被砍倒,金兵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丢盔弃甲,漫山遍野地向北溃逃。

宋军骑兵如同驱赶羊群般追杀,步兵则迅速清扫战场,收缴战利品,处决顽抗者。

“北伐第一战,大捷!!”

野狐岭,这个无名之地,被宋军的铁蹄和鲜血染红,成为了北伐路上第一块耀眼的里程碑。

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后方。

宿州城下。

这座淮北重镇,扼守南北要冲,城高池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金军守将纥石烈志宁,是金国名将,深谙守御之道。

得知宗泽大军北上,他早已将宿州打造成一座铁打的堡垒。

城墙被加高加固,布满了狼牙拍,夜叉擂,塞门刀车等守城器械。

护城河被拓宽加深,引汴河水灌入,冰冷刺骨。

城外所有可能被宋军利用的房屋,树木被尽数焚毁,形成一片开阔的死亡地带。

城中粮草充足,守军皆是百战精锐,士气高昂。

宗泽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赤色巨龙,将宿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连绵的营寨灯火彻夜不熄,如同繁星落地。

巨大的攻城器械在营寨后方日夜赶造。

高达数丈,覆盖生牛皮的“对楼”如同移动的山丘。

需要数百人操作的巨型投石机“霹雳砲”,其杠杆臂长令人望而生畏,砲梢上挂着的石弹大如磨盘。

无数云梯、壕桥、撞车排列整齐。

宋军阵地上,无数强弓硬弩被拉开,瞄准城头。

城墙上,金兵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垛口晃动,弓弩,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早已准备就绪。

空气中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以及双方士兵粗重的呼吸声。

“砲队!放!”

宋军砲车指挥使的令旗狠狠挥下。

呜——呼——!

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响起。

数十颗巨大的石弹被霹雳砲狠狠抛向空中,划出死亡抛物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宿州城头。

轰!

轰隆!

咔嚓!

巨石撞击在城墙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

夯土的城墙剧烈地震颤,烟尘弥漫。

有的石弹直接砸中垛口,碎石砖块连同守军被一起轰飞,血肉模糊。

有的砸在城楼,木屑纷飞,瓦片如雨落下,惨叫声瞬间在城头炸响。

“稳住!反击!放箭!放砲!”

纥石烈志宁沉稳的吼声在城头响起。

金军的守城砲车也发出怒吼,石弹呼啸着砸向宋军阵地,同样造成伤亡。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泼洒而下,叮叮当当地射在宋军盾牌和铠甲上,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

砲石互射,箭雨交织。

双方都在用远程武器疯狂地消耗着对方的兵力。

宿州城头,如同被犁过一般,变得坑坑洼洼,血迹斑斑。

在远程火力的掩护下,宋军的攻城部队如同潮水般涌向护城河。

“填壕!快!”

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大批身穿轻甲的士兵,扛着沙袋,门板,柴捆,甚至同伴的尸体,顶着城头泼洒而下的箭雨,滚木礌石,以及那散发着恶臭的滚烫金汁,发疯似的冲向护城河。

噗通!噗通!

无数沙袋被投入冰冷的河水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摔进河里,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滚木礌石砸下,一片片人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金汁淋下,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令人心胆俱裂。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终于,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几条狭窄的通道在护城河中艰难地延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