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 睁眼关公,裴胆(1 / 2)

靖康耻后,残宋南渡,金兵铁蹄肆虐中原。

金人的弯刀尚在滴血,城头便已易帜,然而开封军民胸中的怒火,却比那冬日寒风更凛冽刺骨。

金人派来议和的使者,趾高气扬地踏入尚有余烬的城门,迎接他的不是俯首称臣的文书,而是愤怒的锄头和菜刀,使者被当街格杀,血染御街。

这决绝的回应,如同投石入沸水,瞬间点燃了全城。

翌日,三十万汴梁子民,不分老幼,士庶,竟如潮水般涌向官仓,领取锈迹斑斑或粗制滥造的刀枪器甲。

当金兵统帅震怒之下,扬言要纵火屠城时,无数街巷深处,百姓们默默操起棍棒,砖石,如同无声的乌云般汇聚。

“其来如云”,这四字史书上的记载,背后是汴梁人宁为玉碎的冲天血气。

金军竟被这同归于尽的气势所慑,慌忙在城墙上加筑工事,生怕被这愤怒的洪流掀下城去。

梨木戏楼,昔日雕梁画栋,宾客盈门,丝竹管弦昼夜不息,名角登台,万人空巷。如今,朱漆剥落,灯笼残破,空气中弥漫着烟尘,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

大门敞开着,寒风毫无阻隔地灌入,卷起地上的落叶。几盏昏黄油灯在风中摇曳,光影在空旷的厅堂和残破的戏台上投下幢幢鬼影。

金人占了城,强令幸存的梨木戏楼弟子为他们的宴饮助兴。

“庆云班”,曾是梨木戏楼响当当的班子,班主裴胆,人称“睁眼关公”,一杆偃月刀舞得水泼不进,唱腔更是穿云裂帛,尤以忠义戏为绝。

裴胆忍辱俯首,带着残存的十几个徒弟,在昔日繁华,如今萧索的梨木戏楼勉强开锣。

台上,裴胆的声音响起。

描着标志性的重枣红脸,披着那件洗得发白,已有破洞的绿蟒袍。

他双目微阖,白髯飘拂,身段依旧沉稳,唱腔依旧高亢入云,但那高亢里,却裹挟着沉甸甸的悲怆,如同大江奔流下压抑的暗涌。

锣鼓点被敲得震天响,仿佛想用这喧嚣盖住什么,却怎么也盖不住台下主座上传来的刺耳声响。

金军驻守汴梁的千夫长阿鲁罕,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粗豪汉子,正大马金刀地踞坐在原本给达官显贵预留的雅座上。

他一手搂着个抢来的宋人少女,少女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任其粗糙的大手在身上肆意揉捏。

阿鲁罕另一只手抓着油腻的羊腿,啃得满嘴流油,不时发出狎昵的狂笑,唾沫星子混合着酒气喷溅。他身边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金兵头目,也搂着抢来的女子,跟着怪笑起哄。整个台下,弥漫着一种粗俗野蛮,令人作呕的征服者气息。

台上,裴胆唱着关云长的孤勇与豪迈:“.......又不是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

他借着转身拂袖的一个身段,袍袖似是不经意地拂过台口一个捧着茶盘的小厮。

那小厮身形瘦小,低着头,动作麻利。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一个折得四四方方,小如指甲盖的纸方胜,已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小厮粗糙的手心。

小厮眼皮都没抬一下,稳稳地端着茶盘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侧廊的阴影里。

他是城外农民义军埋下的钉子,这梨木楼,早已成了情报暗流涌动的孤岛。

台下的阿蛮,看着师父在屈辱中唱戏,看着阿鲁罕的丑态,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

柳莺儿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水袖下的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抠破皮肉。

他们知道,师父的“单刀赴会”是假,忍辱负重是真。

戏箱最底层,压着的不再是道具,而是磨得雪亮的勾枪枪头,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柳叶飞刀,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硝石火药。

第一次在刀尖上的演出之后,“庆云班”成了金营宴饮的“常客”。

阿鲁罕似乎颇为欣赏裴胆那苍劲悲凉的唱腔,以及戏班里几个年轻伶人的“新鲜”。

然而,这份“赏识”带来的是更严密的监视与囚禁般的限制。

他们被勒令只能待在梨木楼及附近一小片区域活动,严禁与任何外人接触。

金兵像看管囚犯一样守着出入口。

但裴胆利用巡演之便,将金兵布防,将领性情,粮草囤点,用戏班子独有的暗语(曲牌名、行当名、身段术语)编进唱词,融入身段,传给接头人。柳莺儿一曲《鹊踏枝》,眼波流转间,城西新驻骑兵的数目已随水袖甩出;阿蛮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位置暗示了巡哨换岗的间隙。

一次,为探查金兵新到的一批攻城器械藏匿处,裴胆主动请缨,借着排演新戏《五雷轰天阙》的缘由,宴邀金人夜饮。那夜,他套出了情报,弄清了里面堆满的“梢砲”(简易投石机)部件,情报连夜送出。

开封城内的百姓义军得讯,奇袭得手,焚毁梢砲,毙伤金兵数十,金将阿鲁罕暴怒,想起前夜醉酒,于是将罪魁祸首锁定在了庆云班。他目光阴鸷地扫过庆云班众人,最终停在裴胆脸上:“裴班主,唱得好戏!今日换出《破阵乐》,给阵亡的勇士招招魂!”

这是杀机!《破阵乐》乃军阵之曲,梨园人唱此,形同亵渎,更需整班披挂“舞阵”。阿鲁罕是要逼他们露出破绽,或直接借“舞阵不恭”杀人!

锣鼓再响,非喜庆,而是催命。裴胆深吸一口气,描金画彩的脸上无悲无喜。他低喝:“开箱!扮上!”徒弟们默默取出珍藏的戏服,兵器——那是他们曾经在台上演绎忠烈的行头。裴胆亲手为阿蛮扎上武生大靠,低语:“莺儿的飞刀,藏在水袖里。阿蛮,你的‘花枪’,今日要见真血。”

戏台上,没有兵卒配戏,只有十几个伶人。裴胆居中,持关刀,唱腔悲怆苍凉:

“旌旗卷,日色昏,鼙鼓声咽阵云屯!”

随着唱词,身段不再是花架子。阿蛮一杆银枪“白蛇吐信”,直刺台前监看的金兵百夫长咽喉!

快!准!狠!

那金兵喉头血箭飙射,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柳莺儿水袖翻飞如蝶,袖中寒光点点,数枚毒飞刀精准射入两侧金兵眼窝,惨嚎声起。

“反了!杀光!”阿鲁罕拔刀怒吼,金兵如潮水涌上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