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闻言,也不勉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强求。只是,这天下大局,如同一盘精妙的棋局,每一个人,都是局中的棋子。有时候,身不由己啊。季小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便与那青衫张贤弟一同起身,付了茶钱,扬长而去。
季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隐隐感觉到,这郢都城中,似乎也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暗流。而这位神秘的苏先生,恐怕就是这暗流中的一条大鱼。
他没有在客舍久留,付了账便匆匆离去。他必须尽快找到楚地的墨家联络点,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季风更加小心谨慎地在郢都城内寻访。他不再去那些早已暴露或被废弃的据点,而是开始留意一些更为隐蔽的线索,例如某些特定行业的店铺(如棺材铺、扎纸店,这些行业往往与墨家“节葬”的理念有关,也更容易掩人耳目),或者是一些流传在市井之间的,关于能工巧匠的传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之后,他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巷弄深处,找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木匠铺。铺子的门楣上,用极不显眼的刀法,刻着一个微小的墨斗图案——这正是墨家内部约定的联络暗号之一。
季风心中一喜,上前叩响了铺门。
开门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木匠,他警惕地打量了季风一番,当看到季风悄悄亮出的那枚墨家“机巧扣”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请进。”老木匠侧身让开,将季风引入了铺内。
铺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木屑和桐油的气味。除了寻常的木工用具,季风还注意到,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摆放着一些制作精巧的鲁班锁、九连环等益智玩具,以及一些尚未完工的、结构复杂的木质构件,显然并非寻常木匠所能制作。
“敢问老丈,可是墨家‘郢都舵’的传人?”季风压低声音问道。
老木匠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怆:“正是。只可惜,如今这‘郢都舵’,也只剩下老朽一人了。”
季风闻言,心中一黯。看来,楚地墨家的处境,也同样不容乐观。
“老丈,在下季风,自北方而来,奉巨子之命,联络各地同道,共商抵御强秦,延续墨家传承之大计。”季风表明了来意。
老木匠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激动地握住季风的手:“巨子……巨子他老人家还好吗?北方的情形如何?”
季风将邯郸失陷、巨子牺牲、以及自己一路逃亡的经历,简略地说了一遍。当听到巨子牺牲的噩耗时,老木匠老泪纵横,悲痛不已。
“天亡我墨家啊!”老木匠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季风也是黯然神伤,他安慰道:“老丈节哀。师父虽逝,但墨家精神不灭。我等后辈弟子,当继承其遗志,将墨家发扬光大。”
待老木匠情绪稍定,季风又将自己在魏都遇到魏庸,以及在郢都客舍听到那苏先生与张贤弟谈论天下大势,尤其是那苏先生似乎对自己墨者身份有所察觉,并意图拉拢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了老木匠。
老木匠听罢,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季小哥,你所说的那位苏先生,莫非是……楚国令尹昭阳的门客,苏秦之后,以纵横之术闻名于楚的苏代?”
“苏代?”季风心中一惊。苏秦、张仪,乃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以其三寸不烂之舌,搅动天下风云。这苏代若是苏秦之后,其智谋和口才,定然非同小可。难怪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并对天下大势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正是此人!”老木匠肯定地说道,“此人深得令尹昭阳信任,常为楚国在列国之间游说奔走,其心机之深,手段之辣,远非寻常策士可比。他若盯上了你,恐怕……你以后的路,会更加艰难。”
季风眉头紧锁。纵横家,以利为先,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若被这样的人物缠上,确实是个大麻烦。
“那……楚国令尹昭阳,对墨家又是何态度?”季风问道。
老木匠叹了口气:“令尹昭阳,乃楚国柱石,为人深沉持重,一心为楚国谋划。他对墨家,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敌视。在他看来,墨家不过是百家之一,若能为楚国所用,自然是好;若不能,也不会刻意打压。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如今楚国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暗流汹涌。除了令尹一派,还有一些亲秦的贵族势力,以及一些主张联齐抗秦的复国势力,彼此争斗不休。而秦国,更是无孔不入,早已在楚国安插了无数眼线和奸细。我们‘郢都舵’的兄弟,有不少便是折损在这些明枪暗箭之下。”
季风听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楚国地处南方,远离中原纷争,墨家在此或能得到喘息之机。却没想到,楚国的局势,也同样复杂凶险。
“老丈,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楚地可还有其他墨家据点或同道可以联络?”季风问道。
老木匠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一块残缺的龟甲。龟甲之上,刻着一些细密的符号,与季风怀中那枚玉佩上的“机语”颇为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这是我‘郢都舵’世代相传的信物,上面记载着楚地墨家一些最为隐秘的据点和联络方式。”老木匠将龟甲递给季风,“只是,这些据点,大多早已废弃,或是被秦人察觉。如今是否还有人坚守,老朽也未可知。而且……其中有些地方,极为凶险,非有九死一生之决心,不可轻易踏足。”
他指着龟甲上的一处标记,那标记形如火焰,周围环绕着一圈诡异的符文:“此处,名为‘火浣山’,位于楚国西南边陲,瘴气弥漫,毒虫遍地。传说那里曾是墨家一个研究‘火攻’和‘奇技’的秘密分支,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整个分支都神秘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被大火焚烧过的废墟,以及……一些不祥的传说。”
“火浣山……奇技……”季风心中大为震撼,这正是张婆婆为他指明的“七叶还魂草”所在之地,老木匠的描述与张婆婆的描述大相径庭。。。。。。也想起了西南地下工坊的“奇技”,以及影月对“奇技”的执着。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还有此处,”老木匠又指向另一个形如水滴的标记,“名为‘泪罗渊’,位于洞庭湖深处,水深莫测,暗流汹涌。据说那里曾是墨家水师的秘密基地,也可能……藏有墨家先辈留下的一些重要遗物。”
季风接过龟甲,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的每一个符号,都仿佛承载着一段沉重的历史。
“小哥,你此行肩负重任,老朽年迈体衰,已无力相助。”老木匠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这块龟甲,便是我‘郢都舵’最后的一点心意了。希望……它能助你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记住,楚地风云变幻,人心叵测,万事……务必小心。”
季风郑重地将龟甲收入怀中,对着老木匠深深一揖:“老丈大恩,季风永世不忘!请老丈放心,只要季风还有一口气在,便定会为墨家传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离开老木匠的铺子,季风的心情愈发沉重。楚国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纵横家的棋局,朝堂的暗流,秦国的渗透,以及墨家自身的分裂与衰落……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
他回到客栈,将从老木匠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那块神秘的龟甲,都告诉了素心和石头。
素心仔细地研究着龟甲上的符号,她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她虽然不懂墨家的“机语”,但她从那些符号的排列和形状中,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一种……与她所学的道家符箓之术,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共通之处。
“季公子,这龟甲上的符号,似乎并非仅仅是简单的标记。”素心轻声道,“我感觉……它们像是一种……阵法,或者说,是一种……沟通天地,引动自然力量的媒介。”
“阵法?沟通天地?”季风闻言,心中一惊。墨家虽然也讲“天志”、“明鬼”,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和对鬼神的功利性信仰,与道家那种追求“天人合一”、参悟宇宙玄妙的境界,还是有所不同。难道……墨家内部,还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与道家或阴阳家秘术相关的传承?
联想到那神秘的“奇技”,以及影月对“黑水玄武”计划的执着,季风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更加不祥的预感。
墨家“消失”的真相,似乎远比他最初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而楚地这盘纵横交错的棋局,他们这些外来者,又将如何落子?是成为别人的棋子,还是……努力成为那执棋之人?
季风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迷茫,但也有一丝不屈的火焰,在悄然燃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