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春风,迅速吹遍了东塘村。大多数农户,尤其是家中妇人参与了烫种救荒或见识过其好处的,对此都抱持欢迎甚至欣喜的态度,纷纷让家中女眷报名加入。三个“保”很快便满额,甚至有人开始询问能否增设。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融入这片新生的绿荫。
村西头那几户与往日陈家有旧、或是曾对李青禾心怀不满的人家,对此嗤之以鼻。其中尤以陈大柱的一个远房堂弟陈老四家为甚。陈老四本人是个滚刀肉,其妻刘氏亦是个眼皮子浅、惯会撒泼的妇人。听闻“妇农会”成立,刘氏在村口便啐了一口,尖着嗓子道:“呸!一群娘们儿凑在一起能成什么事?还不是那李青禾想揽权!俺家才不凑那热闹,凭白受人管束!”
当“妇农会”的保长钱周氏依例上门,客气地询问刘氏是否愿意入会,并告知需查验家中种子、日后需遵守共同约定时,刘氏竟直接抄起扫帚,将钱周氏轰了出去,骂声震天响:“滚!俺家的种子好不好,关你屁事!想管到俺家头上,没门!”
钱周氏气得脸色发白,却牢记李青禾“自愿不强迫”的嘱咐,未与之争执,只是将陈家明确拒绝入会的情况记录在册。
“妇农会”的运作并未因这几户的拒绝而停滞。会员们依照约定,在播种前互相查验种子,交流肥田心得,气氛热烈。转眼到了初夏,黄粟进入快速生长期,一种往年也曾出现、但不算严重的卷叶虫害,今年似乎格外猖獗。
赵三娘首先在自家田里发现了虫情,她立刻通知了保内的其他会员。众人齐聚田头,查看虫害,讨论着用草木灰水喷洒、或是人工捉虫的法子。李青禾得知后,也提供了几种土法防治的建议。
“妇农会”的会员们行动起来,互相帮忙,按照商讨出的法子,纷纷给自家的黄粟田喷洒药水、清理虫卵。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而拒绝入会的陈老四家,刘氏起初并未在意那几片卷曲的叶子,待到发现虫害蔓延、几乎爬满粟秆时,才慌了神。陈老四自己胡乱弄了些不知名的药水喷洒,非但没效果,反而烧坏了不少叶片。眼看邻家田里的粟苗在“妇农会”的互助下恢复生机,郁郁葱葱,唯独他家的田里虫迹斑斑,苗势萎靡,夫妻二人这才傻了眼。
刘氏拉下脸,想去求助往日相熟的几户,却发现那几户也都因未入会,或是同样受灾,或是自顾不暇,无人能伸出援手。她想硬着头皮去求“妇农会”,走到赵三娘家门口,听到里面妇人们讨论防治后虫害已控的欢笑声,那脚步却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迈不进去。
最终,陈老四家那几亩黄粟,因虫害得不到及时有效的防治,减产几乎已成定局。望着邻田的郁郁葱葱,再看看自家田里的狼藉,陈老四蹲在田埂上,抱着脑袋,刘氏则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悔之晚矣。
塘埂方向。 夏日的阳光有些毒辣, 炙烤着田野。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村西的岔路口。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片因互助而生机盎然的粟田, 又掠过陈老四家那片虫害肆虐、孤立无援的凄惨景象。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混合了草木灰气息与孤立无援的哀鸣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会——……” 声音顿了顿, 似在印证这集体力量与个体脆弱的对比。 “…——联——…” “…——孤——…”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组织化生存与排斥协作之后果的冷峻呈现, 向下一点。 “…——立——…”
“会联孤立——!!!”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灼热的空气波纹与田野的喧嚣。 陈老四的哀叹与刘氏的哭嚎, 成了“妇农会”力量最—— ……残——……酷——……却——……又——……最——……有——……力——……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