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秤星,”张寡妇毫不退缩,扬了扬手中的练习簿和炭笔,“但我识数,会算账!李二嫂家今年棉田打理得最好,出的棉絮又白又长,这两袋的成色体积,比昨日王老五家那一百九十斤的只多不少!怎会只有一百八十二斤?”
她说着,竟蹲下身,仔细去看那秤杆与秤砣的连接处,忽然指着那系秤砣的绳子道:“大家看!这绳子磨损得厉害,胡先生刚才拨秤时,手指是不是总下意识地往这磨损处靠?这位置,可是能让秤砣暗中往前滑一丝,斤两便不足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村民们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围拢上前查看。那绳子的磨损处果然有些蹊跷!
胡账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冒汗,支支吾吾想要辩解。
这时,李青禾从工坊内缓步走出,她并未去看那秤,目光直接落在胡账房那慌乱的脸上,嘶哑的声音带着冷意:“胡账房,隆昌号的信誉,莫非就系在这一根磨损的绳子上?还是觉得,我东塘村的人,依旧不识字,不会算,任由拿捏?”
她转向张寡妇和周娘子:“重新找一杆公秤来,当着大家的面,重新称过。再将往日账目,与各位乡亲核对一遍,看看有无类似‘疏忽’。”
胡账房见事已败露,在李青禾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与群情激愤的村民面前,再也硬气不起来,连连作揖告饶,承诺立刻按实重结算,并补足往日差额。
当李二嫂拿着实实在在的、按二百零三斤计算的银钱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她拉着张寡妇的手,哽咽道:“张嫂子……多谢,多谢你!要不是你……咱家这半年的辛苦就……”
张寡妇脸上也泛着红光,她扬了扬手中的练习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谢娘子教咱们识字算数!往后,看谁还敢在账上糊弄咱们!”
塘埂方向。 夕阳将工坊院子染成一片暖金色。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院门外的老槐树下。 浑浊的目光…… 掠过院内那欢欣鼓舞、围着张寡妇和李二嫂议论纷纷的村民, 掠过那面红耳赤、仓皇离去的胡账房背影, 最终落在那个静静站立、嘴角似乎有极淡弧度一闪而过的枯槁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算盘珠响与银钱叮当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账——……” 声音顿了顿, 似在庆祝这知识打破欺瞒的胜利。 “…——破——…” “…——欺——…”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掌握基本技能从而扞卫自身权益的深沉肯定, 向下一点。 “…——实——!”
“账破欺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槐树浓密的阴影。 院内, 识字算数的种子, 已然—— ……生——……根——……发——……芽——……,……结——……出——……了——……第——……一——……枚——……甜——……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