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民妇东塘李青禾。”李青禾这才转向坊主,简单自报家门,随即目光落在仓房一角闲置的几只大陶缸上,语速加快,“日后储棉,需防患未然。可选干燥陶缸,内衬厚纸,缸底先铺一层生石灰吸潮,再放入棉花,层层相隔,以石灰包填充缝隙,密封缸口。如此,霉气自消。”
石灰吸潮,陶缸密封!此法闻所未闻,却又似乎暗合道理!坊主看着李青禾那深陷眼窝中笃定的光芒,又看看正在对流风中似乎减缓了恶化势头的棉垛,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这妇人名号,她亦有耳闻,知是民间一位奇人。
“快!依李娘子所言,去找石灰,搬陶缸!”坊主不再犹豫,立刻下令。
趁着众人忙乱准备之际,李青禾又亲自指挥着,将一些霉变尚轻的棉花搬到通风处摊晾,尽可能挽回损失。
一场可能的塌天大祸,在这突如其来的闯入与寥寥数语指点下,竟显出了转机。坊主看着李青禾那麻利而精准的动作,心中感慨万千。待初步安排妥当,她郑重地向李青禾道谢,并命人取来酬银。
李青禾看着那盘中的银钱,却缓缓摇了摇头,嘶哑道:“民妇并非为财而来。”
坊主见她态度坚决,沉吟片刻,忽道:“娘子高义,不受金银。本坊虽乏长物,然历代织造,偶有心得记录。”她转身,从内室一个上了锁的橱柜中,取出一本页面泛黄、以针线装订的旧册子,封面上并无名称。
“此乃前人遗留,记载些许织染配色、分纱提花之土法窍要,名《织造秘要》,虽非官局不传之秘,亦是一些经验之谈。娘子于织造既有天分,此物或于娘子有用,聊表谢意,万勿推辞。”
《织造秘要》!
李青禾目光落在那本看似不起眼的旧册上,深陷的眼窝里,终于掠过一丝波动。她略一沉吟,此次未再拒绝,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本册子。
“多谢坊主。”
她将册子小心收入怀中,不再停留,依旧从那扇破窗处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坊外的街巷中。
坊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又看看那正在被重新规整的棉垛和忙碌着用石灰陶缸储棉的仆妇,长长舒了一口气。
塘埂方向。 暮色渐沉, 秋风萧瑟。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东塘村外的高坡上。 浑浊的目光…… 遥望县城方向, 仿佛能穿透距离, 看到女红坊内那场刚刚平息的风波, 与那个怀揣册子、踽踽独归的枯槁身影。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沾染了石灰涩味与陈旧纸墨气息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霉——……” 声音顿了顿, 似在警示这忽视自然规律的代价。 “…——警——…” “…——技——…”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经验知识交换价值的深沉认知, 向下一点。 “…——实——!”
“霉警技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李青禾回到工坊, 怀中那本《织造秘要》隐隐发烫。 一次偶然的援手, 换回的—— ……或——……是——……打——……开——……更——……广——……阔——……天——……地——……的——……第——……一——……块——……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