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是当年……典当棉种的那支……李家的簪子……他……他一直藏着……如今……物归原主……求……求娘子……让他……瞑目……”
典当棉种的簪子!
工坊内众人闻言,皆是一震!周娘子、张寡妇等人脸上顿时露出愤慨与恍然交织的复杂神色。当年李家婆母为了渡过灾荒,不得已典当了心爱的银簪换取棉种,指望能种出棉花换钱赎回,却被陈大柱设计强占了棉田,最终人财两空,婆母也因此含恨而终!没想到,这支承载着李家苦难与陈家罪孽的簪子,竟然一直在陈大柱手中!他藏了这么多年,直到临死,才在良心的最后煎熬下,吐露出来,命其母归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青禾身上。
李青禾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去接。她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支被高高举起的、锈迹斑斑的银簪,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婆母紧握着空瘪的棉种袋含恨闭眼的场景,看到了自己当年孤立无援、被逼入绝境的绝望。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那支锈簪凝固,充满了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过往。
许久,许久。李青禾终于缓缓抬起脚,迈过门槛,走到陈婆面前。她伸出手,没有触碰陈婆那肮脏颤抖的手,而是直接拈起了那支银簪。
簪子入手,冰冷、粗糙,那锈迹硌着指腹,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
她低头,仔细端详着这支失而复得、却早已物是人非的旧物,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掠过依旧跪地不起、惶惶不安的陈婆,望向远处虚空,嘶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只有一个字:
“好。”
说罢,她握着那支银簪,转身,重新走回院内,不再回头。
陈婆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放声痛哭,这一次,哭声里除了丧子的悲痛,似乎还有一丝卸下沉重枷锁的解脱。
塘埂方向。 日头偏西, 将云彩染成凄艳的血色。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工坊外的暮色里。 浑浊的目光…… 穿透渐暗的光线, 落在院内那个独自伫立、低头凝视手中银簪的枯槁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铁锈与血泪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簪——……” 声音顿了顿, 似在品味这迟来了太久的归还与无法磨灭的伤痕。 “…——还——…” “…——孽——…”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因果终局与罪孽清偿的冷峻认知, 向下一点。 “…——实——!”
“簪还孽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漫天血色霞光。 院内, 李青禾依旧握着那支簪子,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段跨越生死的债, 以—— ……一——……支——……锈——……迹——……斑——……斑——……的——……银——……簪——……,……划——……下——……了——……句——……点——……,……却——……留——……下——……了——……永——……难——……磨——……平——……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