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李青禾急得额上青筋暴露,她一把抓住老石匠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他,又扫过周围面露不解的村民,嘶声竭力地解释道:
“御匾悬于祠堂,是为佑全村!俸银化为石桥,是为利乡邻!此乃众人之功,非我李青禾一人之劳!县令赐名‘勤谨’,乃是嘉许我等勤勉本分之德,非为独誉我一人!”
她喘着粗气,声音因激动而愈发嘶哑难听,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深沉的恐惧与警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独享其名,便是独揽其祸!今日若立‘青禾桥’,他日若有丝毫差池,或招致妒恨,所有功绩皆成罪过,所有付出皆化泡影!我等倾尽心血修此桥,是为便民,非为竖靶!这‘青禾’二字,万万不能留!必须改回‘勤谨’!”
这一番如同疾风骤雨般的话语,砸得老石匠与周围村民目瞪口呆,心中骇然。他们只觉用李青禾之名乃是理所应当的荣耀,何曾想到这荣耀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深刻的危机!
老石匠看着碑上那已深入石髓的“青禾”二字,又看看李青禾那因极度焦虑而愈发显得枯槁绝望的面容,终于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羞愧不已,连连顿足:“是老朽糊涂!是老朽糊涂!险些害了娘子!改!这就改!”
他再不敢耽搁,立刻拿起锤凿,忍着心痛,对着那亲手刻下的“青禾”二字,奋力凿击起来。他要将这两个字彻底磨平,重新刻上“勤谨”。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创造,而是带着痛楚的修正。石屑飞扬,那原本即将永恒的“青禾”二字,在一次次凿击下,渐渐变得模糊、破碎,最终化为一片粗糙的凹痕。
李青禾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两个字在眼前消失,看着老石匠在那片残痕上,重新艰难地勾勒出“勤谨”的笔画。她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席卷而来。
塘埂方向。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河岸对面的树影下。 浑浊的目光…… 穿透波光粼粼的水面, 清晰地落在对岸桥头那正在被强行修改的石碑上, 落在那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争的枯槁身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沾染了石粉与遗憾气息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碑——……” 声音顿了顿, 似在铭记这险些铸成大错的瞬间与那被迫磨去的名字。 “…——隐——…” “…——名——…”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盛名之累与藏锋守拙的深沉领悟, 向下一点。 “…——实——!”
“碑隐名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摇曳的树影与流水声中。 桥头, “勤谨”二字终于在残痕上重新显现, 虽带着修改的痕迹, 却异常坚定。 李青禾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转身继续投入劳作。 一座桥的诞生, 伴随着—— ……名——……字——……的——……磨——……灭——……与——……精——……神——……的——……镌——……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