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寻常哀求辩解已无用处。官府既已决定,且开出如此低价,显见是打定了主意要强征此地。
但她不能退!退一步,便是工坊倾覆,债务压顶,全村生机断绝!
她猛地转身,对张寡妇厉声道:“看好这里!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动棉田一株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疾步奔回工坊那间存放重要文书的小屋。
片刻之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再次出现。手中紧紧捧着两样东西:一本是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田契》——那是她当初买下这片滩地的凭证;另一本,则是厚厚的新册子——那是工坊详细的《赋税册》,上面清晰记录着去岁至今,工坊为这片棉田所缴纳的各类赋税,以及投入的肥料、人工、乃至那场大火后的重建成本!
她手持这两本册子,如同手持着最后的武器,目光如炬,直视那工房典史:“大人既言《则例》,民妇便与大人论一论这《则例》!田产可征,乃朝廷法度,民妇不敢违抗!然则,《则例》亦云:‘征用熟田,需按实估价,补偿青苗、工本!’”
她将《田契》翻开,指向上面的地块标注和买地金额:“此乃官府所发田契,证明此地乃民妇合法产业!”她又重重翻开《赋税册》,一页页展示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此乃工坊历年缴纳田赋、以及去岁至今为此田投入巨资之明证!其所产棉花,专供军需,价值几何,县尊大人亦可知晓!如今大人仅依‘中田’例,每亩一两五钱便要强征,与明抢何异?此等‘补偿’,岂是《则例》本意?岂是‘惠民’之道?!”
她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句句在理,竟将那典史驳得一时语塞。
“你……你强词夺理!”典史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民妇并非强词夺理,只求一个公道!”李青禾毫不退让,目光扫过围观的乡邻,声音陡然提高,“田产,官府可征!但这份公道——难征!”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
“民妇今日,便持这《田契》《赋税册》,去县衙门前,击鼓鸣冤!请县尊大人亲自看看,这‘惠民大渠’,究竟是如何‘惠’的我等小民!这‘补偿’,究竟合的是哪条《则例》!”
说罢,她不再看那典史一眼,手持两本沉重的册子,转身便朝着县城方向,一步步走去。她的背影枯槁却挺直,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力量与意志。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击鼓鸣冤?对抗官府工程?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那工房典史也愣在当场,脸色青白交错。他没想到这妇人如此刚烈决绝。
塘埂方向。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高处。 浑浊的目光…… 追随着那个手持书册、决然走向县城的枯槁背影。 风中, 似乎传来她嘶哑却坚定的声音——“田产可征,公道难征!”
枯槁的嘴唇…… 紧紧抿着, 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里, 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 他缓缓抬起脚, 竟也一步步地, 跟在了那背影之后, 保持着一段距离, 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县衙方向, 暮鼓即将敲响。 一场民与官的正面较量, 即将—— ……擂——……响——……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