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悬着,光线惨白,却到底驱散了些许酷寒。河滩地上,积雪消融处露出黑褐的泥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万物将醒未醒时的潮湿土腥气。李青禾揣着新纺出的几绞匀细纱线,再次踏入了“回春堂”那飘着苦涩药香的门槛。
药铺掌柜依旧戴着那副铜边眼镜,枯瘦的手指正极其精准地用小秤分拣着晒干的草药。见李青禾进来,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极其淡漠地哼出一个音节:“纱?”
李青禾默默将那几绞用软布包着的纱线放在冰冷的青石柜台上。掌柜的放下小秤,手指极其熟练地解开布包,捻起线头,对着光仔细查验匀度与韧性。片刻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依旧是那副干涩平稳的腔调:“价照旧。”说着便转身去取钱匣。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掌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李青禾那只因常年劳作和溃烂而显得格外粗糙丑陋、此刻正下意识按在柜台面上的左手。那手上,还沾着几点未能完全洗去的棉絮绒毛,星星点点的白,嵌在龟裂的皮肤和暗红的伤疤间,格外扎眼。
掌柜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验看纱线时的纯粹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专——业——的、……近——乎——……本——能——的……探——究——。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辨认一味未曾见过的药材。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突兀地……伸——了——过来——……并非指向钱匣,而是……极——其——……轻——巧——地——……从——……李青禾的手背上——……拈——起——了——……一——小——缕——……沾——附——的……蓬——松——棉——絮——!!!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瞬间布满警惕,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掌柜的却并未在意她的反应。他将那缕棉絮举到眼前,就着窗外透来的惨白光线,极其仔细地……察——看——着——。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感受着纤维的柔软度和长度。
“这棉……”掌柜的终于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绝对淡漠,反而透出一丝极难察觉的……兴——趣——,“……品相倒比寻常絮棉强上不少。纤维长,也细软。”
李青禾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警惕未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掌柜的沉吟了片刻,枯槁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权衡措辞。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李青禾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只……是这般原棉,杂质仍多,色泽也暗沉,入药……是决计不行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清晰,带着药铺特有的严谨和挑剔,“若想……充作‘药棉’……裹伤、敷药之用……”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有力地向下一——点! “必——须——……经——……漂——晒——……脱——脂——……除——尽——……棉——籽——……碎——屑——!!!直至……色——白——……如——雪——……质——地——……纯——净——……方——可——!!!”
漂白?除籽?色白如雪?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猝然刺入李青禾的脑海!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警惕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莫名的躁动取代!药棉?她从未想过,这地里长出的、被她纺纱织布的东西,竟还能有这般用途?!而且,要求竟如此……苛刻?!
掌柜的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震动,不再多言,只是极其淡漠地补充了一句:“若能做到那般品相……价钱,自然非这般纱线可比。”说罢,便转身取出铜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结算了纱线的账目。
李青禾攥着那串依旧微薄的铜钱,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回春堂。可掌柜那几句话,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比掌心的铜钱要滚烫千百倍。
药棉! 更高的价钱! 漂白!除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