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丫头……”张寡妇吓得脸色惨白,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拽住李青禾的后襟,声音带着哭腔,“……答……答应吧……鸟……鸟要来了……雨……雨也要来了……”
李青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破裂般的喘息。她猛地扭头,看向那片焦黄脆弱的粟田。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已经试探性地落在了田埂另一端!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这早熟的十日,是用心血和风险换来的,绝不能毁在最后的抢夺上!
那陈家族汉抱着胳膊,嘴角那丝戏谑的弧度越发明显,仿佛吃定了她别无选择。
“呃啊——!!!”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肺腑最深处撕裂出来的低吼,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用力地……向——下——……一点——!!!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锈刀从喉咙里剐出来: “……四——十——文——!!!现——结——!!!割——!!!”
“痛快!”陈家族汉短促地嗤笑一声,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他极其随意地挥挥手,另外两个懒汉这才慢吞吞地拎起带来的镰刀,晃荡着走下田埂。
看! 那三个汉子!动作磨蹭,下刀敷衍!镰刀挥得有气无力,仿佛不是割粟,而是在地里画符!时不时直起腰,捶捶背,目光贪婪地扫过田埂上李青禾死死攥着的、装着铜钱的破布袋。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田埂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愤怒缓缓熄灭,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计算取代。她看着那些被粗暴割下、胡乱捆扎的粟捆,看着那三个磨洋工的懒汉,看着手中飞快瘪下去的钱袋。
每一刀,割的都是她的粟。 每一文,付的都是她的血。
但……抢出来了! 在雀群大规模扑下之前!在秋雨可能袭来之前!那三亩早熟的黄粟,大部分终于……抢——收——归——仓——!!!
当最后一把焦黄的粟穗被扔上板车,那陈家族汉极其惫懒地将镰刀往地上一丢,朝着李青禾摊开了油腻的手掌,嘴角咧到耳根:
“钱——!结——账——!”
李青禾枯槁的手指极其僵硬地、颤抖着,将最后一把铜钱,一枚一枚,极其缓慢地……数——进——……那——只——……油——腻——的……手——掌——心——里——!!!
铜钱碰撞,发出冰冷刺耳的声响。
那陈家族汉掂了掂手里的钱,嗤笑一声,招呼着另外两人,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满地狼藉的田垄和几个精疲力竭、心如刀割的妇人。
风起,吹起地上的碎叶和尘土。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田埂上。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冰冷的计算缓缓沉淀。 被那高价雇工的屈辱…… 被那抢收归仓的短暂安慰…… 强行淬炼成…… 一种…… 更加冷硬…… 也更加……清醒的…… 内核。
她溃烂的、空空如也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抬起。 枯槁的指尖…… 沾着泥污和粟叶的碎屑…… 极其轻微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攥——紧——了——……
塘埂方向。 空无一人。 唯有风声呜咽。 那一声“踏实”,此次,终究是……未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