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极其短暂地扫过李青禾深陷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窒息。
“……脚印……”
“……灰粉……”
声音陡然加重,如同铁锤砸落铁砧!
“……贼……赖不掉!”
“报官!脚印灰粉,贼赖不掉!”
嘶哑的声音在浓雾弥漫的晨光里……猛烈回荡!
撞在陈癞子骤然失血的肥脸上!
撞在村民惊惧的目光里!
更狠狠地……
砸在了……李青禾冻僵的……神经上!
报官!
冰冷的两个字!
如同……一道……劈开浓雾的……闪电!
官衙。
低矮、阴暗、散发着陈年霉味和劣质油墨气息的公堂。一张油腻的条案后,坐着个穿着半旧青布袍、帽檐压得很低、正打着哈欠的……王书办。他枯瘦的手指捻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浑浊的老眼极其不耐烦地扫过堂下跪着的三人:枯槁如鬼、沉默如石的李青禾;浑身沾满惨白灰粉、如同烂泥鳅般瘫软在地、抖若筛糠的陈癞子;还有那个如同背景般沉默矗立、手中依旧紧握着硬木短叉的沈明远。
“吵吵啥?大清早的!”王书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陈癞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倒在地,枯黄的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巨大的“冤屈”:“这疯婆子污蔑我偷棉!她……她那田是克命田!长贼棉!沾手就……”
“脚印!”沈明远嘶哑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极其突兀地截断了陈癞子的哭嚎。他枯槁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向前挪了半步,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王书办油腻的条案上。骨节粗大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指向……陈癞子那双依旧沾满惨白灰粉、鞋底带着蜈蚣压痕的破布鞋!
“……灰粉!”
“……田埂留痕!”
“……与贼踪……同!”
王书办浑浊的老眼极其不耐烦地扫过陈癞子鞋上的灰粉,又极其随意地扫过沈明远递上来的、画着田埂灰粉脚印和昨夜洗劫棉田狼藉的……一张粗劣草纸。他枯树皮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啧!些许灰粉脚印,能定个屁罪!”他短促地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敲了敲油腻的案面,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算计……扫过李青禾枯槁如鬼的身影和陈癞子抖若筛糠的形容。
“不过嘛……”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巨大的“恩典”:
“念你一个妇道人家守田不易……陈癞子这厮游手好闲也是该管管……”
他浑浊的眼睛极其迅速地扫过沈明远手中那根散发着寒光的硬木短叉,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样吧……”枯瘦的手指极其随意地竖起五根:“罚他……赔你……五钱银子!算是……了结此事!如何?”
五钱银子!
如同打发叫花子!
那十斤吐絮新棉……何止五钱?!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冰冷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毁了李青禾所有的忍耐!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窒息瞬间被点燃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她想嘶吼!想掀翻这肮脏的公案!
可……
沈明远枯槁的身影极其轻微地……侧移半步。
那根紧握的、顶端尖锐的硬木短叉……
极其清晰地……
横在了……
她与那油腻公案之间!
叉尖!
在昏暗的光线下……
闪烁着……冰冷!坚硬!永恒!
的……
寒光!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熔岩被强行封堵的……呜咽!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溃烂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甲瞬间崩裂!脓血混着污垢涌出!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燃烧的业火缓缓熄灭。
沉淀下来的……
是一种……
被这五钱银子……和那根冰冷的硬木短叉……强行淬炼过的……
更加坚硬!
更加冰冷!
的……
内核!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低下。
布满血丝的眼睛……
死死地……
钉在……
公堂冰冷肮脏的……
地砖之上。
“认……”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无边屈辱的字眼,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
陈癞子如同听到了特赦令,枯黄的脸上瞬间堆满了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他极其狼狈地、连滚爬爬地扑向王书办案前,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从油腻的怀里掏出几枚沾着汗臭的……黑乎乎铜钱!极其“恭敬”地……捧上!
“五……五钱!谢……谢青天大老爷开恩!”
王书办极其随意地用两根枯瘦的手指捻起那几枚肮脏的铜钱,在油腻的袖子上蹭了蹭,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极其随意地挥了挥手:
“滚吧!都滚!莫再聒噪!”
塘埂上。
惨白的日头终于刺破了浓雾。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青石界碑旁。
溃烂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摊开。
掌心……
躺着……
五枚……
沾着汗臭、油腻和屈辱的……
冰冷……铜钱!
五钱!
十斤银白的……价格!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冰冷坚硬的内核……
无声地……
燃烧着!
映照着界碑上……
那个冰冷、厚重、炭黑深刻、带着官府印鉴权威的……
“李”字!
风,卷着塘水的腥气,掠过铜钱冰冷的边缘。
她枯槁的手指……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将铜钱……
死死地……
攥紧!
如同……
攥住了……
一把……
淬毒的……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