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浓绿,蛮横地涂抹了灰败的塘埂!
如同一道……倔强的、活着的……堤坝!
将那片死地……
死死地……
围在了中央!
风过处。
紫绿色的海洋波浪般起伏。
紫色的星辰在绿叶间闪烁。
浓烈的草木气息席卷了整个废塘口。
“哒哒……哒哒哒……”
一阵清脆、带着节奏的蹄铁敲击碎石路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塘埂上生出的另一丛植物,凝固在苜蓿地的边缘。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封早已被这铺天盖地的紫绿色彻底融化,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专注。溃烂的右手握着一把豁了口的破镰刀,刀锋上沾着新鲜的、翠绿的苜蓿汁液。
一辆由两头高大骡马拉着的、堆满麻袋的货车,在赶车汉子“吁——”的吆喝声中,缓缓停在了塘埂边的土路上。拉车的骡马显然被这塘埂边浓烈的紫绿色和清新的气息吸引,不安地打着响鼻,巨大的鼻孔翕动着,贪婪地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苜蓿甜香,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赶车的汉子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裹着件半旧的羊皮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他跳下车辕,目光也瞬间被这片茂盛得不像话的苜蓿地吸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嗬!好旺的苜蓿!喂牲口的金不换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旁边枯槁如鬼、握着破镰刀的李青禾,“丫头,这苜蓿……卖不卖?喂牲口顶好!”
卖?
这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李青禾深陷眼窝里那片深沉的专注!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向那汉子。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汉子脸上,又极其缓慢地扫过他身后那两头焦躁不安、喷着白气的骡马。
深陷的眼窝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割!
没有言语!
溃烂的右手猛地攥紧了豁口的破镰刀!枯槁的身体爆发出与形容不符的敏捷,一步踏进茂密的苜蓿丛中!动作狂野、粗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破镰刀带着呼啸的风声,极其凶狠地……朝着那些肥厚油润的紫绿色茎叶……狠狠挥下!
“唰!唰!唰!”
镰刀割断茎秆的脆响连成一片!
肥嫩的苜蓿如同被收割的绿色瀑布,瞬间倒伏!翠绿的汁液从断口处疯狂涌出,散发出更加浓烈醉人的甜香!
割!
动作不停!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手挥舞镰刀如同挥舞着复仇的利刃!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巨大的力量,将一片片茂盛的紫绿色……极其粗暴地……刈倒!堆积!
断茎的汁液混着她掌心溃烂处渗出的脓血,染绿了镰刀的木柄,也染绿了她枯槁的手臂!
很快!
一堆小山般的新鲜、翠绿、散发着浓烈甜香的苜蓿……堆在了骡马车的旁边!
那两头骡马再也按捺不住,巨大的头颅焦躁地摆动着,发出渴望的嘶鸣,长长的舌头伸出,试图去够那近在咫尺的绿色美味。
赶车汉子看得目瞪口呆,小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够了!够了!丫头!好手劲!这苜蓿水灵!”他飞快地从油腻的羊皮袄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破旧的粗布钱袋,从里面极其仔细地……数出十二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喏!十二个钱!顶好的价了!”汉子将铜钱递过来,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堆翠绿的苜蓿。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低下。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汉子掌心那十二枚小小的、圆形的、边缘磨损的……铜钱。
在干燥的秋阳下……
反射着微弱的、冰冷的……黄光。
十二枚。
她溃烂的、沾满翠绿苜蓿汁液和暗红脓血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抬了起来。
枯槁的手指颤抖着、痉挛着……
伸向……
那十二枚铜钱!
抓!
五指如同铁箍,瞬间将十二枚冰凉的铜钱……死死地……攥在了溃烂的掌心!
铜钱的冰冷混合着苜蓿汁液的微凉和脓血的粘稠……
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
十二枚!
不是野草!
是……铜钱!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深沉的专注瞬间被点燃!一股汹涌的、带着巨大酸楚和一种被逼出的、近乎野蛮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壳!
她不再看那汉子。
不再看那堆被骡马疯狂啃食的苜蓿。
一步一挪!
踉跄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那片浸透血泪的河滩地……挪去!
身后。
是骡马贪婪啃食新鲜苜蓿的“咔嚓”脆响。
是赶车汉子满足的吆喝。
还有……
塘埂另一侧……
挎着篮子、刚刚走来的王婶……
那张瞬间僵硬的、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错愕的……
肥脸!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消失在碎瓷堆的拐角。
她溃烂的右手……
死死地……
攥着掌心里……
那十二枚……
沾着苜蓿汁液和脓血的……
铜钱!
指缝间……
一点冰冷的铜光……
在秋阳下……
无声地……
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