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真正的……金疙瘩!
卖!
必须卖出去!换活命的粮!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相对而言)。极其艰难地再次踩上摇晃的破木凳。溃烂的双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极其珍重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极其缓慢地……将那块悬垂的、温润金黄、散发着奇异干香的“玉璧”……从梁上解下,请进怀中!
担!
依旧那副破旧的扁担。一头,极其珍重地系上包裹着金黄“玉璧”的灰白粗麻布包袱。另一头,挂上空瘪的破瓦罐。当扁担再次压在早已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肩伤口上时,那灭顶的剧痛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沉!
金黄“玉璧”的重量,似乎比初时的灰褐“石板”更加沉重!压在肩上,如同压着整座金山!剧痛让她浑身剧烈地痉挛!脓血瞬间浸透了肩头的麻布!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
一步!一挪!
担着这块凝聚着血泪、卤火与日精月华的“金疙瘩”,踏出了破窑,踏入了呜咽的寒风。这一次,目标明确——村中那户青砖瓦房、院墙高耸、屋檐下常年挂着腊肉与干菜的……富户陈家。
叩门。
枯槁的手指在厚重的黑漆木门上敲击,声音微弱,如同蚊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干净青布袄、梳着油亮发髻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正是陈大柱的婆娘,陈吴氏。当她看清门外那个枯槁如鬼、担着吱呀作响的破扁担、浑身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身影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嫌恶和毫不掩饰的驱赶之意!
“晦气!烂窑婆子!滚远点!别脏了我家的门阶!”陈吴氏的声音尖利刺耳,作势就要关门。
“呃……豆……干……”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李青禾干裂的唇间挤出。她不再试图多言。溃烂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担子上灰白包袱的一角!
一股霸道而奇异的、混合着深沉卤香、醇厚豆焦、阳光微甘与松木熏烤气息的独特干香,如同被囚禁的猛兽终于嗅到出口,瞬间从那掀开的一角汹涌而出!霸道地冲散了门缝里飘出的饭菜香气,也冲淡了李青禾身上的浓烈恶臭!
“唔?!”陈吴氏脸上的嫌恶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的鼻翼如同猎犬般剧烈翕动,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那霸道而陌生的香气!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住包袱里露出的那一角——温润深沉的金黄色泽!如同上品的黄玉!在惨白的日头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这……这是……”陈吴氏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急迫而变得尖利,她猛地拉开大门,肥胖的身体几乎挤出门框,目光灼灼地钉在李青禾担子上那个灰白包袱,“你……你这烂窑婆子……哪里弄来的……石干?!”
石干!
她认得!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她极其缓慢地、再次将包袱皮掀开更大一些,让那块温润金黄、散发着奇异干香的“玉璧”完全暴露在陈吴氏灼热的目光下。
“换……”嘶哑破碎的单音。
陈吴氏精明的眼睛飞快地转动起来!算计!巨大的算计如同飞速运转的齿轮!这品相!这香气!绝对是上好的“石干”!比镇上福顺斋卖的还要厚实、还要香!这穷鬼烂窑婆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弄出来的!必须压价!狠狠压价!
“哼!”陈吴氏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取代,她极其挑剔地用指甲(保养得极好,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在豆干坚硬的表面用力刮了一下,发出“刺啦”一声轻响,留下一条淡淡的白痕。“干是够干!硬也够硬!可这颜色……黄得有点邪乎!闻着也冲!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卤水点出来的?吃了会不会闹肚子?”
她极其嫌弃地甩了甩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声音带着浓重的施舍意味:“罢了罢了!看你可怜!又是乡里乡亲的!你这块‘石头’,我发发善心,给你……”她眼珠飞快转动,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伸出三根涂着红蔻丹的胖手指:
“三个鸡蛋!换你这块‘石头’!够你和你那崽子吊几天命了!”
三个……鸡蛋?!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这块凝聚着她血泪、卤火、日精月华的“金疙瘩”,只值……三个鸡蛋?!
她想把担子砸在地上!想嘶吼!想转身就走!
可担子那头……那方温润金黄的“玉璧”……是小树活命的指望……三个鸡蛋……也是蛋……也是活命的粮……
肩头的剧痛在屈辱的刺激下疯狂加剧!脓血如同小溪般涌出,沿着她枯槁的手臂蜿蜒流下!担子在她肩上疯狂地颤抖!吱呀声混合着她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
她枯槁的头颅垂得更低!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死寂!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混合着脓痂,从嘴角缓缓淌下!
换!
三个……鸡蛋……也是粮……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到极致的单音:
“……换……”
陈吴氏如释重负,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如获至宝般的笑容!“好!痛快!”她生怕李青禾反悔,动作麻利得惊人!肥胖的身体旋风般冲回院内,片刻后,手里攥着三枚沾着些许鸡粪和草屑的、温热的……鸡蛋!如同施舍般,极其随意地……丢进了李青禾担子另一头的破瓦罐里!
“蛋给你!石头归我!”陈吴氏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满足,肥胖的手极其粗暴地一把夺过担子上那个包裹着金黄“玉璧”的灰白包袱!如同抢到了稀世珍宝,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高门大院,“哐当”一声关上了厚重的黑漆木门!
寒风呜咽着掠过空寂的村道。
担子吱呀作响。
肩头脓血滴落,在冻土上砸出暗红的小坑。
破瓦罐里,三枚沾着鸡粪草屑的温热鸡蛋,在冰冷的罐底微微晃动,反射着惨白日头下……脆弱而微弱的……光。
李青禾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紧闭的黑漆大门前。
担子那头,轻飘飘的破瓦罐里,三枚鸡蛋的重量,如同三座大山,死死压在她早已残破的脊梁上。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颈。
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富足与鄙夷的高门。
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巨大酸楚的、混杂着无边屈辱与卑微希望的气息,艰难地从她枯槁的胸腔里升起,在寒风中微弱地飘散:
“蛋……”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梦呓。
“……也是……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