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盐卤点魂(2 / 2)

凝!

不是凝脂!

是……凝固成块!如同……粗糙的碎石!

当滚烫的豆浆终于停止翻腾,粗陶盆里,赫然呈现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一锅浑浊的、散发着浓重苦涩气息的黄褐色浆水!

浆水中,沉浮、堆积着无数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灰白色、质地极其粗糙坚硬、如同河边碎石般的……疙瘩块!

它们彼此挤压、粘连,形成一团巨大、丑陋、散发着浓烈卤水苦涩和豆腥霉味的……凝固物!哪里还有半分豆腐的柔嫩雪白?分明是一锅被强行凝固的、绝望的……豆渣石!

完了……

全完了……

最后的豆……最后的卤……最后的指望……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李青禾的胸腔!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灶台上!溃烂的右肩伤口在撞击下爆裂,脓血疯狂涌出!她却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粗陶盆里那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碎石”,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灰白。

就在这时——

一阵由远及近的、带着浓重乡音和一丝不耐烦的脚步声,再次刺破了窑洞的死寂!

“李青禾!你个败家精!又在祸害什么好东西?!”是王婶那熟悉的、如同破锣般的嗓门!伴随着脚步声停在窑洞外,木板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王婶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的脸庞出现在门口,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窑洞内那个僵立在灶台前、面如死灰的身影,又瞬间锁定了粗陶盆里那锅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浑浊浆水中沉浮的灰白“碎石”!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鼻翼如同猎犬般剧烈翕动,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那浓烈的卤水苦涩和豆腥霉味,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老天爷!”王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陡然拔高,“你……你这是点卤点成了石头?!!”

她几步冲到灶台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盆里那锅“碎石”,脸上露出巨大的肉痛和一种“暴殄天物”的愤怒:“作孽啊!作孽!这点卤的手是秤!多一钱成石头!少一钱是浑汤!你个夯货!把卤当下饭的盐使了?!”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青禾淹没。她枯槁的头颅深深地垂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尽最后一口气的嘶鸣。

王婶却不再看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盆里那锅“碎石”,鼻翼翕动着,脸上那巨大的愤怒和肉痛竟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探究神色取代。她猛地伸出手指,不顾那滚烫的余温,极其粗暴地从浑浊的浆水中……抠出一块灰白色、棱角分明、坚硬粗糙的“碎石”疙瘩!

“嘶!”滚烫的温度让她呲了呲牙,却毫不在意。她将那“碎石”凑到眼前,浑浊的眼睛如同最苛刻的验金石,仔细审视着那粗糙的质地、棱角分明的边缘。然后,在王婶惊愕的目光中,她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近乎冒险的决绝……将那块坚硬的“碎石”……塞进了自己嘴里!

嚼!

用力嚼!

牙齿狠狠咬下!

“嘎嘣!”

一声极其清晰、如同咬碎石子般的脆响,在死寂的窑洞里轰然炸开!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婶咀嚼的嘴!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茫然!

王婶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肌肉因为口中那坚硬的触感和浓烈的卤水苦涩而剧烈扭曲!她费力地咀嚼着,如同在啃咬一块真正的石头!然而,渐渐地,她紧皱的眉头竟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里,那巨大的探究神色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亮光……彻底点燃!

“呸!”她猛地将嚼碎的渣滓吐在地上,声音却带着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兴奋,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窑洞:

“老天开眼!李青禾!你个败家精歪打正着了!”

“这不是石头!是宝!”

“是豆腐干!比豆腐更金贵的豆腐干!”

豆腐干?!

比豆腐……更金贵?!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李青禾残破的躯体!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白!胃袋里那冰冷的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潮彻底冲散了!

王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听见没?!豆腐干!卤水点老了,水份榨干了,就成了这石头疙瘩!”

“别看它硬!别看它丑!它耐存!顶饥!煮不烂!炖不散!拿出去,比那水嫩豆腐更值钱!更扛饿!”

“老天爷!这玩意儿,穷人家顶粮,富人家下酒,是能当硬通货的宝贝!”

她浑浊的眼睛如同火炬般射向僵立如木偶的李青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般的急切:

“快!捞出来!控干水!用你那破布包好!压上石头!把最后那点水气也给老娘榨出来!”

“压瓷实了!压成铁板一块!就是活命的金疙瘩!”

捞!用力捞!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爆发出惊人的执行力!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让她忘记了绝望!溃烂的双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不顾那滚烫浆水的灼热,极其粗暴地探入浑浊的浆水中!疯狂地捞起那些灰白色、坚硬粗糙的“碎石”疙瘩!

捞!用力捞!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伤口被牵扯,脓血疯狂涌出!

然后,在王婶的指点下,极其粗暴地将捞出的“碎石”疙瘩堆放在那块歪歪扭扭、布满孔洞的灰白粗麻布上!包裹!扎紧!如同包裹着稀世珍宝!再极其粗暴地将包裹狠狠塞进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盆里!最后,极其艰难地搬起窑洞角落里一块冰冷的、沉重的……压咸菜缸的条石!

压!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沉重的条石……狠狠地……压在了粗陶盆里那包裹着“碎石”疙瘩的粗麻布包上!

“嘎吱——!”

粗麻布包裹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浑浊的黄褐色浆水,如同最后的眼泪,被极其粗暴地……挤压出来!顺着粗陶盆的豁口,汩汩流淌!

压!用力压!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如同在与整座大山角力!溃烂的右肩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抽搐!

不知压了多久。

当粗陶盆的豁口不再有浑浊的浆水流淌,当包裹在粗麻布里的“碎石”疙瘩被彻底压榨成一块坚硬如铁的板结物……

成了!

豆腐干……成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佝偻在粗陶盆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盆里那被粗麻布紧紧包裹、压在沉重条石下的坚硬轮廓。

王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极其粗暴地掀开条石,扯开那被压榨得颜色更深、如同浸透血泪的灰白粗麻布。

一块尺许见方、寸许厚、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灰褐色、质地坚硬粗糙如同河滩碎石、边缘棱角分明、散发着浓烈卤水苦涩与豆类焦香混合气息的……“石板”,赫然呈现在眼前!

王婶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用力地在那坚硬的“石板”表面敲了敲!

“梆!梆!”

声音沉闷、坚实,如同敲击着厚实的木块。

她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满意,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少见的、带着巨大赞许的笑容,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窑洞死寂的空气上:

“好!好!压得瓷实!压得够硬!”

“李青禾!听好了!这玩意儿,叫‘石干’!也叫‘盐卤干’!”

“它,就是你和你家小崽子……熬过这个春荒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