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初布如网(2 / 2)

活下去……

还有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巨大痛苦和不安的呜咽声,如同烧红的针,猛地刺进了她麻木的神经!

是蜷缩在灶膛边的小树!

巨大的饥饿让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发出如同幼兽般的、压抑的呜咽。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窑洞角落里——那里,堆着几颗早已干瘪发黑、如同深褐色石子的……豆子!那是之前用最后一点酱膏换来的、准备留作种子的豆子!此刻,在小树被饥饿烧红的眼里,那早已不是种子,而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豆……

煮豆……

滤渣……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绝望的黑暗!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目光猛地扫向织机上那匹丑陋疏松、如同破渔网般的灰白“布”!

疏……如网……

滤……豆浆?!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和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癫狂的灵光,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她残破的躯体!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白!胃袋里那冰冷的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潮暂时麻痹了!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向那架破败的腰机!溃烂的左手不顾一切地抓住那匹丑陋的灰白“布”!

裁!

极其粗暴地、用牙齿狠狠撕咬那疏松如网的布边!干硬的麻布纤维撕裂了她干裂起皮的嘴唇,鲜血渗出!但她不管!只是更加用力地撕咬!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血痂的手指,死死抠住撕裂的布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扯!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撕裂声!

一块三尺见方、布满孔洞、疏松如网的灰白布片,被她极其粗暴地……从丑陋的布匹上撕扯下来!

滤囊!

这就是滤豆浆的囊!

她不再停顿。极其粗暴地将那块破渔网般的灰白布片揉成一团!扑向冰冷的灶台!枯槁的左手因为巨大的急切而剧烈颤抖着!火石碰撞!火星溅起!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灶膛里艰难地跳跃、壮大!

添柴!大火!

那口早已冰冷的破铁锅被架在灶上!极其艰难地从角落里舀出冰冷的河水倒进锅里!又极其珍重地将那几颗早已干瘪发黑的豆子,一股脑倒进冰冷的河水中!

煮!用力煮!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汗水混着脓血,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

豆子在滚水中翻滚、膨胀、破裂!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豆类被加热后特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清香,极其艰难地从滚水中弥漫开来!

煮!用力煮!

直到锅里的豆子被煮得稀烂,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变成一锅深褐色、粘稠的豆糊,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焦糊边缘的豆腥气。

滤!

最关键的一步!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佝偻在灶台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锅滚烫粘稠的豆糊。她极其艰难地找来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盆。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将那块揉成一团的、疏松如网的灰白布片……极其珍重地……摊开!覆盖在粗陶盆口!

灰白色的粗麻布,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如同被蛀空的叶片。它歪斜地搭在盆口,边缘还残留着粗暴撕扯的毛边。

她不再犹豫。伸出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血痂的左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端起滚烫的铁锅!滚烫的锅壁灼痛了她溃烂的掌心!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住!

倾倒!极其缓慢!

滚烫粘稠、深褐色的豆糊,带着灼人的热气,如同粘稠的岩浆,极其缓慢地……倾倒在那块疏松如网的灰白布片上!

滋——!

滚烫的豆糊接触到冰冷的粗麻布,瞬间腾起一股灼热的白气!

滤!

用力滤!

滚烫的豆糊在布片上堆积、渗透!粘稠的豆渣被粗糙的麻布纤维迅速拦截、阻挡!在布片上堆积成深褐色的、湿漉漉的渣饼!

而下方——

豁了口的粗陶盆里!

一股浑浊的、带着微黄光泽的液体,极其艰难地、一滴一滴……穿过粗麻布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孔洞!滴落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

渐渐地,汇聚成细小的溪流。

最终,形成一道持续不断的、浑浊微黄的……豆浆流!

成了!

滤出来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粗陶盆里那不断积聚的、浑浊微黄的液体!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醇厚、属于豆浆特有的、带着豆腥与焦糊气息的独特香气,如同被唤醒的精灵,霸道地冲破了之前豆糊的焦糊味,极其艰难地……在弥漫着脓血、酱膏余味和麻屑气息的窑洞里……弥漫开来!

豆……香!

是豆香!

这股香气如此微弱,却如此霸道!它钻入鼻腔,瞬间勾起了被饥饿折磨到麻木的味蕾!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微光!

“咕噜……”

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巨大渴望的吞咽声,猛地从蜷缩在灶膛边的小树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枯黄的小脸猛地抬起!那双早已被饥饿折磨得黯淡无光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饿狼般的绿光!死死地盯着粗陶盆里那不断滴落的、浑浊微黄的豆浆!

李青禾不再看小树。布满血丝的目光失焦地望着粗陶盆里不断积聚的豆浆。那浑浊微黄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动的琥珀,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微光。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早已佝偻的腰背。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和水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凑近了盆口。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巨大震撼的、混杂着苦涩与无边满足的气息,艰难地从她枯槁的胸腔里升起,在初生的豆香中微弱地飘散:

“香……”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梦呓。

“……满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