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枚嫩豆荚,带着晶莹的露珠,脱离了赖以生存的藤蔓。
她枯槁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巨大的不舍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这掐下的……是尚未成熟的希望……是未来可能饱满的豆粒……
活下去!
为了这口咸味!
为了熬过今天!
这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舍!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左手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极其迅速、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探向下一枚嫩豆荚!捻住!掐断!
“咔嚓!”
又一枚!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弯腰都牵动着腰背撕裂般的剧痛!溃烂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伤口在浓密的豆叶遮蔽下,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汗水(或许是冷汗)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着沾染的露水和泥土气息。
掐!掐!掐!
李青禾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麻木。她不再感受豆荚的柔韧,不再闻那清冽的气息。她只是不停地弯腰、捻住、掐断!仿佛要将这无边的苦难、这刻骨的饥饿、这沉重的生存,全部发泄在这片曾给予她希望的绿色上!
豆棚下,浓密的绿叶间,那些青涩的、象征着未来的嫩豆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一枚枚被掐断的、带着新鲜断口的嫩豆荚,被她极其珍重地收拢在破旧衣襟临时围成的兜里。
终于,当衣襟兜里沉甸甸地堆满了翠绿的嫩豆荚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不再试图继续,只是极其艰难地、从浓密的豆棚下爬了出来。佝偻的脊背弯成一道更加绝望却也更加决绝的弧线。她一步一挪,拖着灌满泥浆的双腿,挪回了破窑。
窑洞里,小树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不安而瑟瑟发抖。当看到阿姐衣襟兜里那堆翠绿饱满的嫩豆荚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
“豆!阿姐!有豆!”小树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喜悦,冰凉的小手忍不住伸向那堆翠绿。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她不再看小树。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极其珍重地将衣襟兜里的嫩豆荚倾倒在那口早已冰冷的破铁锅里。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死死抠住墙角那个粗陶盐罐!
倾倒!用力倾倒!
罐壁上最后一点凝结的、带着浓重咸腥气的白色盐霜,混着粗粝的盐粒碎屑,如同珍贵的金沙,簌簌落下,覆盖在翠绿的嫩豆荚上!
“沙……沙……”
细碎的盐粒与嫩豆荚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翠绿与惨白。然后,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不顾指尖的冻疮裂口,狠狠地、粗暴地……抓向锅里的嫩豆荚和粗盐!
揉搓!用力揉搓!
翠绿的豆荚在粗粝的盐粒和溃烂的手指间疯狂翻滚、挤压、摩擦!豆荚娇嫩的表皮被盐粒刮破,翠绿的汁液混合着粗粝的盐粒,瞬间浸染了李青禾溃烂的指腹和掌心的创口!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她的神经!咸涩的汁液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擦着她早已被灼伤和饥饿折磨得脆弱不堪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灼痛和痉挛!
“呃……嗬嗬……”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不管!只是更加疯狂地揉搓着!仿佛要将这巨大的痛苦、这无边的绝望、这沉重的生存,连同这救命的咸味,一同揉进这尚未成熟的豆荚里!
揉!用力揉!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如同在与整座大山角力!溃烂的右肩伤口随着每一次用力的揉搓而剧烈抽搐,脓血不断渗出!汗水如同滚烫的岩浆,从她额头滚落,混着泪水、鼻涕和沾染的咸涩豆汁,在她枯槁的脸上糊成一片绝望的泥泞!
终于,当翠绿的嫩豆荚被粗粝的盐粒彻底蹂躏、染上了一层深暗的油绿色,表皮变得皱缩、沾满了盐粒和破碎的豆荚组织液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不再揉搓,只是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沾满盐粒、豆汁和自身脓血的左手,颤抖着……探向锅里那堆散发着浓烈咸涩气息的、深绿色的、如同被施了酷刑般的……盐渍嫩豆荚。
捻起一小撮。没有犹豫。张开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和水泡的嘴,露出枯槁的牙床,狠狠地塞了进去!
咀嚼!用力咀嚼!
冰冷、粗粝、咸涩到发苦、带着豆腥气和浓重盐粒的嫩豆荚纤维,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擦着她的口腔内壁和舌头!咸涩的汁液混合着牙龈渗出的鲜血,在冰冷的口腔里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味道!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却更加疯狂地研磨着!
咽下去!连同这滔天的苦难一起咽下去!
她梗着脖子,强迫自己将口中那团冰冷、粗粝、带着血腥和极致咸苦的混合物,艰难地吞咽下去!冰冷的食物团块如同粗糙的冰棱,狠狠刮擦过早已被灼伤和饥饿折磨得脆弱不堪的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灼痛和痉挛!胃袋因为这冰冷的刺激而猛烈地抽搐、绞痛!
“呃……嗬嗬……”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冻结!
就在这巨大的痛苦几乎将她吞噬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急促的奔跑声,猛地打破了破窑的死寂!窑洞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小树小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冲了进来!他跑得气喘吁吁,脸蛋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涨得通红,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与平日沉郁截然不同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巨大事件冲击后的茫然!
“阿姐!阿姐!”小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利,带着浓重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喊出来:
“**书院!**”
他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书院夫子!**”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颠覆认知的震撼,清晰地砸在弥漫着咸涩豆腥和血腥味的窑洞里:
“**他……他问我!咱家的豆种!**”
“豆种?!”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小树口中喷出的、混合着奔跑热气的喘息,狠狠烫在李青禾早已被咸苦和剧痛占据的神经上!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停止了呛咳!布满血丝、被泪水鼻涕糊住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错愕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夫子?
那个在村民眼中高高在上、如同云端人物的书院夫子?
问她……她这个烂泥里的、被休弃的、浑身恶臭的窑婆子……
要……豆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