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蛛丝般的灰白色裂纹!赫然出现在那坚逾精铁的冻土表面!
成了!裂缝!
虽然微小,但那是希望!
一股混杂着巨大狂喜和更强烈痛楚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她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想要大笑,却扯动了喉咙的伤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她不再停顿!如同疯魔的刑徒,再次高高举起沉重的鹅卵石!不顾双臂撕裂般的剧痛!不顾虎口喷涌的鲜血!不顾全身骨头都在哀鸣!朝着那道细微的裂缝,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砸落!
“轰!轰!轰——!!!”
沉闷恐怖的撞击声,在风雪肆虐的河滩地上空疯狂地回荡!如同一个不屈的灵魂在用血肉之躯,敲打着地狱的大门!每一次砸落,都伴随着她压抑不住的痛哼和虎口处鲜血更凶猛的喷涌!猩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在冰冷的冻土和洁白的积雪上不断绽放、蔓延!
终于!在不知砸了多少下,双臂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虎口撕裂的创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着惨白的皮肉时,那块坚硬的冻土表面,终于被硬生生砸开了一个碗口大小、边缘布满蛛网状裂纹的浅坑!坑底,是同样坚硬、但颜色稍深的冻土层!
浅坑!足够了!
李青禾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鹅卵石“咚”地一声掉落在雪地里。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冻土上!双膝砸在尖锐的碎石和未化的雪块上,带来一阵新的剧痛!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喉咙撕裂般的灼痛,喷出的白雾瞬间在眼前凝结成冰霜。
她顾不上喘息!挣扎着用那只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右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土黄布袋!冰冷的布袋被她的体温和涌出的鲜血浸得温热。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珍重地解开布袋口的细麻绳。昏沉的天光下,布袋里是一小捧极其细小的、深褐色的、带着棱角的菠菜种子!种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的、干燥清冽的气息。
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冻疮和血口的左手食指和拇指,极其小心地、近乎颤抖地,捻起几颗深褐色的小种子。冰冷的种子触碰到她温热的指尖,带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她俯下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冻土浅坑底部那坚硬的土层。没有工具挖穴。她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指甲翻卷的右手食指,不顾坑底碎石和冻土的坚硬,狠狠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坑底的冻土抠挖下去!
“嗤啦!” 指尖瞬间被尖锐的碎石棱角划破!鲜血涌出!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她不管!只是更加疯狂地抠挖着!用指甲!用指骨!在坚硬的冻土上硬生生抠出几个极其浅陋、如同鸟啄般的微小凹痕!
鲜血混着泥土,染红了她的指尖,也染红了坑底灰黑色的冻土。
她将捻在左手指尖的几颗深褐色菠菜种子,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放进了那几个被鲜血浸染的微小凹痕里。冰冷的种子落在冰冷的、沾着她鲜血的泥土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近乎神圣、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动作。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佝偻的脊背弯成一个卑微到极致的弧度。布满血污冻疮、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对着坑底那几颗冰冷的、沾着她鲜血的种子,极其微弱地、却无比专注地……呵出了一口带着体温的、微弱的白气。
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如同微弱的星尘,簌簌飘落,覆盖在深褐色的种子上,瞬间又被种子的冰冷冻结成更细小的霜粒。
“撑住……” 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祈祷的虔诚,在呼啸的风雪中微弱地飘散:
“……撑过……这个冬……”
她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颗被微霜覆盖的种子,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和卑微的祈求,都灌注进去:
“……开春……就有……绿叶了……”
绿叶……
这个简单的词,在这个冰封地狱里,如同一个遥远而奢侈的梦。代表着生机,代表着活下去的可能,代表着……希望。
她不再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溃烂流脓、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右手,极其小心地、近乎温柔地,将坑边冰冷的、混着碎瓷和雪水的泥土,轻轻地、覆盖在那几颗承载着她所有念想的种子上。动作笨拙而缓慢,仿佛在掩埋一件稀世珍宝。
一下,又一下。
直到那个浅坑被完全填平。
直到那几颗种子,连同她滴落的鲜血和呵出的微弱白气,一同被深埋在这片被诅咒的、冰冷的河滩冻土之下。
做完这一切,李青禾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魂魄,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冻土。那只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右手无力地摊开着,掌心向上,暴露在肆虐的风雪中,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迅速冻结成惨白的颜色。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
小树默默地爬到姐姐身边,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她,试图传递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他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学着姐姐刚才的样子,极其小心地、将旁边冰冷的积雪和泥土,更仔细地覆盖在姐姐刚刚埋下种子的地方,仿佛在守护一个神圣的秘密。
风雪依旧在河滩地上空疯狂地尖啸、撕扯。枯死的芦苇在狂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远处,西坡“窑工坟场”的方向,风雪弥漫,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李青禾失神地望着灰暗混沌的天空,眼前却仿佛看到了开春的景象:冻土消融,河滩地上,一片片鲜嫩翠绿的菠菜叶破土而出,在微风中舒展、摇曳……那抹绿色,如此鲜活,如此奢侈,带着泥土的腥气和生命的清甜,刺破了她眼中厚重的、名为绝望的坚冰。
她枯槁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凝固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浸透了无尽悲怆与微弱希冀的弧度。喉咙里挤出一丝破碎的、几乎被风雪吞没的气音:
“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