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铜钱烙掌(2 / 2)

这两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两道冰冷的闸门,瞬间将李青禾汹涌的狂喜和冲动彻底截断!她猛地僵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买什么粮?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粮店里有能活命的粮食!白米?黄粟?麦粉?她不知道哪种最顶饿,哪种最便宜!她甚至不知道那三枚油腻的铜钱,到底能换来多少粒米!

买多少?她更不知道!三文钱是多少?能换一捧?一碗?还是一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往的记忆里,只有陈家灶房弥漫的蒸汽和婆婆刻毒的数落,从未有过用铜钱换粮的经验!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价!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呆呆地站在柜台前,那只高举的、紧攥铜钱的拳头剧烈地颤抖着,溃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涌出脓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店铺门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伙计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一问三不知的呆傻模样,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更深的鄙夷和厌烦。

“啧!原来是个傻子!” 他撇了撇嘴,彻底失去了耐心,像驱赶瘟神一样用力挥手,“滚滚滚!拿几个破铜子儿就想买粮?知道米价多少吗?三文钱?三文钱够买几粒米?塞牙缝都不够!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赶紧滚!再不走我叫人了!”

刻薄的嘲讽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屈辱和绝望瞬间压垮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买不到……连一粒米都买不到……

三文钱……塞牙缝都不够……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像个被抽掉了丝线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出了飘着粮食焦香的店铺门槛。

正午的烈日如同熔化的金汁,无情地泼洒在滚烫的青石板街道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行人捂着鼻子,嫌恶地绕开这个散发着恶臭、如同移动垃圾堆的身影。各种目光——鄙夷、厌弃、冷漠、猎奇——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她身上。

李青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只是低着头,佝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动着。那只紧攥着三枚铜钱的、溃烂流脓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铜钱的冰冷坚硬,透过溃烂的皮肉,死死地硌着她的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粮店的希望破灭了。破窑里没有吃的。只有无尽的饥饿和伤痛。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一处被烈日烤得发白的墙角。

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墙败瓦的绿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极其艰难地透了出来!

是马齿苋!一种极其耐旱、生命力顽强的野菜!灰绿色的肉质茎叶紧紧贴着滚烫的墙角,在烈日的炙烤下微微卷曲,却依旧透着一丝属于生机的绿意!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凝!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不顾周围行人惊诧的目光,跪倒在滚烫的墙根下!

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贪婪地,去采摘那些灰绿色的、肉质肥厚的叶片!指尖触碰到叶片微凉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表面,一股属于正常食物的、鲜活的气息,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更深处,紧挨着马齿苋根部的地方——一小撮极其细小的、灰白色的晶体!像是被人无意间洒落的……盐粒?!

盐?!!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冻僵的神经!她顾不上采摘野菜,不顾一切地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去捻起那几粒灰白色的晶体!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熟悉的、带着咸涩滋味的颗粒感!真的是盐!虽然只有很少的几粒,混杂着墙角的灰尘!

就在这时,一个挎着篮子、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恰好路过,看到了她跪在墙角捻盐粒的狼狈模样。妇人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停下脚步,低声提醒道:

“大嫂……那点土盐……脏……吃了闹肚子……前头杂货铺……粗盐……便宜……一文钱一勺……”

一文钱……一勺盐……

这个清晰的信息如同惊雷般在李青禾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妇人!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一直紧攥着、溃烂流脓的手!

铜钱!她有钱!三文钱!能换三勺盐!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冲击,让她枯槁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再犹豫!挣扎着从滚烫的墙根下爬起,甚至顾不上采摘那些马齿苋,攥紧那三枚铜钱,跌跌撞撞地朝着妇人指点的方向冲去!

很快找到了那间门脸更小、堆满坛坛罐罐的杂货铺。店里弥漫着酱油、醋和咸菜混合的复杂气味。一个同样系着油腻围裙的干瘦老头坐在柜台后。

李青禾冲到柜台前,依旧喘着粗气。她不再说话,只是将那只一直紧攥着、溃烂流脓的手,高高地、颤抖地伸向柜台!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点一点地……摊开了那只紧握了不知多久的、早已僵硬麻木的……手掌!

手掌摊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脓腐和铜锈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柜台后的老头被这气味熏得猛地向后一仰,脸上瞬间写满了巨大的惊愕和毫不掩饰的恶心!他死死捂住鼻子,厌恶地看向李青禾摊开的手掌!

只见那只手掌,早已不成样子!深褐色的破布条被脓血和污物浸透,紧紧黏在糜烂的皮肉上!掌心处,因为长时间紧攥和剧烈奔跑的摩擦,破布条早已被磨烂、移位,露出了淡黄色的组织液和深红色的血水!

而就在这片惨不忍睹的、如同被烙铁反复烫过的糜烂血肉中央,赫然死死地嵌着三枚油腻的、带着污垢的……铜钱!

铜钱的边缘,因为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握、又被汗水脓血浸泡、再被滚烫体温长久地熨烫,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深深地、极其清晰地……烙印在了她掌心溃烂糜烂的血肉之中!

铜钱的轮廓——那冰冷的圆形边缘、那方孔的棱角——如同最残酷的刑具留下的印记,深深地凹陷在她掌心的烂肉里!边缘翻卷的皮肉被铜钱的轮廓切割、挤压得变形、发白!一些地方,铜钱的边缘甚至已经嵌入了更深层的血肉,与糜烂的组织液和脓血紧紧地粘连在了一起!铜钱表面那层油腻的污垢和深绿色的铜锈,也深深地渗透进了创口周围的皮肉里!

整个景象惨烈、诡异、触目惊心!那三枚铜钱,仿佛不是外物,而是从她掌心溃烂的血肉里,硬生生生长出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毒瘤!

“呃……” 杂货铺老头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他指着李青禾那只如同鬼爪般的手掌,手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青禾却浑然不觉老头的惊恐。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里那三枚深深嵌入血肉的铜钱。巨大的麻木感包裹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用另一只同样溃烂的手指,颤抖着,试图去抠挖、剥离那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铜钱!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也是自己糜烂滚烫的血肉!每一次微弱的抠挖,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和神经被灼烧的尖叫!脓血如同泉涌般从铜钱边缘被挤压出来!

“给……给我……盐……” 她嘶哑的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老头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李青禾那双濒死的、却执拗得骇人的眼睛,又看看她掌心里那三枚如同从地狱里挖出来的、带着血肉的铜钱,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再也不敢多看那手掌一眼,也顾不上什么一文钱一勺了!

他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转过身,从一个敞口的粗陶罐里,极其粗暴地舀起半勺灰扑扑的、带着杂质的粗盐粒!看也不看,隔着老远,如同泼洒秽物般,猛地将那半勺粗盐,狠狠倒进李青禾摊开的、那只嵌着铜钱的、血肉模糊的掌心里!

“拿着!快滚!快滚!” 老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厌恶而尖利得变了调!

粗砺的、灰白色的盐粒,如同冰雹般,狠狠地砸在李青禾掌心那片糜烂滚烫的血肉之上!瞬间被涌出的脓血和组织液浸透、溶解!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无数根烧红钢针狠狠扎刺的剧痛,顺着掌心溃烂的神经,猛地窜遍全身!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她干裂的喉咙,撕裂了杂货铺里浑浊的空气!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佝偻、蜷缩!那只摊开的、嵌着铜钱、盛着半勺粗盐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盐粒在脓血中迅速溶解,混合着铜锈和污垢,形成一种浑浊的、带着浓烈咸腥和金属锈蚀味的、深褐色的糊状物,深深地渗入她被铜钱烙印的、糜烂的伤口深处!那感觉,如同将滚烫的、淬了毒的盐水,直接浇灌在裸露的神经和骨头上!

剧痛!灭顶的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的伤痛总和!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杂货铺门口滚烫的青石板上!那只嵌着铜钱、盛着盐血混合物、如同被地狱之火反复灼烧的手掌,无力地摊开着,在正午惨白的烈日下,无声地诉说着被三文钱烙下的、深入骨髓的苦难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