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间空地返回部落的路,不长,却仿佛走过了一个时代。
来时,气氛是凝滞而绝望的,每一个卡亚族猎人的脚步都沉重如铁,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而此刻,归途的气氛却变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狂喜与虔诚的寂静,比任何喧嚣的庆贺都更具力量。
猎手们不再与我保持距离,而是簇拥在我的周围,仿佛这样便能沾染到我身上的“神力”。他们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的审视与怀疑,那是一种仰望,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仰望。他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劫后余生的坦布,这个年轻人此刻在他们眼中,已不仅仅是同伴,更是一件活生生的“圣物”,是神使大人展现神迹的直接证明。
坦布虽然依旧虚弱,但他的呼吸已经平稳,意识也完全清醒。他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远超同龄人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敬畏,更有种死而复生的茫然。他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每一次张开嘴,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选择沉默,只是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信服,早已说明了一切。
我走在人群的中央,脸上维持着那种悲天悯人的、带着一丝神圣疲惫的微笑,但我内心清楚,肾上腺素的效用正在褪去,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开始侵袭我的四肢百骸。精神的高度紧绷,远比任何体力劳动都更消耗心神。然而,我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虚弱。
神,是不能疲惫的。
还未完全走出密林,部落村寨的方向,便已经传来了海啸般的欢呼声。显然,派去提前报信的族人,已经将那不可思议的消息带了回去。
当我搀扶着坦布,在那群猎手的簇拥下,走出林地,出现在村口的那一刻,整个卡亚部落,彻底沸腾了。
以白发苍苍的巴颂酋长为首,几乎所有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涌到了村口迎接我们。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狂喜。当他们亲眼看到那个出发时已经一只脚踏入死亡国度的坦布,虽然被人搀扶着,但确实活生生地、呼吸着、站立着回来了的时候,那种视觉冲击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呜啦——!”
“神使!神使!”
他们欢呼着,用尽他们语言里最热烈的词汇,高喊着我的名字。尽管他们的发音依然不准,听起来更像是“林耗子”,但这丝毫不会妨碍他们表达最崇高、最真挚的敬意。
几个年轻的卡亚族姑娘,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用丛林里最鲜艳的花朵编织而成的花环,羞涩而又大胆地冲上前来,将一串又一串的花环戴在了我的脖子上。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清凉的触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了一丝舒缓。
在这片欢呼的海洋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是那个巫医。
他被人群无声地排挤在最外围,像一截被遗弃的枯木。他曾经身上那些叮当作响的骨饰和羽毛,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和碍眼。没有人去看他,更没有人去理会他。就在我接受所有人顶礼膜拜的时候,他那干瘦的、佝偻的背影,像一条被斗败了的公狗,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后面的阴影里。
我瞥了他最后一眼,心中没有丝毫怜悯。我知道,他的时代,连同他所代表的那些古老而蒙昧的传统,在坦布心脏重新跳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碾碎,结束了。
当晚的庆功宴,其盛大程度,远超我被封为“荣誉酋长”那次。篝火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旺,巨大的火舌舔舐着深邃的夜空,将整个山谷都映照得亮如白昼。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倾巢而出,将他们窖藏的最好的食物、用野果酿造的最烈的酒,毫无保留地奉献了出来,堆放在篝我面前的石桌上。
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腿,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块茎,盛在陶罐里甘甜的蜂蜜,以及那一碗碗呈现出琥珀色的果酒。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这更像是一场献给神的……祭祀。
我被安排在了主位,那本是属于酋长巴颂的位置。老酋长亲自将我扶上那张铺着最柔软兽皮的石凳,然后退到一旁,用一种近乎侍奉的姿态,为我送上第一块烤肉和第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