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看着我,烟雾散去,他的脸清晰起来,布满风霜的皮肤下,是坚毅的轮廓。“想不通,就先别想。”他掐灭了烟头,动作果断,像在斩断一根纠缠的藤蔓。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的脑海:“浩然,你听我说,现在的情况,对你非常危险。”他的手伸过来,按在我的肩上,掌心的温暖透过衣衫渗入,像一丝久违的慰藉。面馆的空气中,残留的烟味和面香交织,厨房的灯影摇曳,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银辉。
“今天这个局,只是一个警告。一个让你闭嘴、滚蛋的警告。如果你不听,继续留在青石市,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在床上抓你,而是在马路上,一辆失控的泥头车了。”老李的眼睛直视我,瞳孔深黑,像无底的深渊。泥头车……那三个字如雷击,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脑海中闪现画面:宽阔的马路,车流如织,一辆满载沙石的巨兽失控冲来,轮胎碾压,金属扭曲,鲜血四溅。青石市的交通事故频发,那些新闻标题我看过无数:“泥头车肇事,行人当场身亡。”现在,它成了我的预言,一种无声的威胁。
“他们连你的家人,都不会放过。”老李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锤击声在胸腔回荡,震得五脏六腑移位。家人……母亲的咳嗽声,父亲的叹息,张凯的笑脸,全都涌上心头。母亲在老小区的小厨房里,围着围裙煮粥,手上的关节炎让她动作迟缓;父亲在阳台上浇花,背影佝偻,却仍旧固执地守护着那个家;张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恐怕正焦头烂额,帮我擦屁股。他们本就因我而蒙羞,若再出事……我不敢想下去。
我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如野兽的低吼:“那我该怎么办?!留下来等死?还是在这里自裁以谢天下?”泪水又涌上眼眶,这次不是悲伤,而是愤怒,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狂怒。拳头砸在桌子上,木桌发出闷响,汤碗微微颤动,残汤晃荡出涟漪。
“走。”老李只说了一个字,简短如军令,却重如千钧。他的眼神坚定,像部队长官在战前动员,不容置疑。
“走?去哪?华夏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惨笑道,笑声干涩,在空荡的面馆里回荡,像鬼哭狼嚎。青石市是我的战场,这里有我的根,我的梦,我的耻辱。离开?像个逃兵,夹着尾巴滚蛋?脑海中闪过儿时的街巷,那些泥巴路、铁皮屋顶下的游戏;闪过股市的交易大厅,人声鼎沸的激情;闪过秦若菲的红唇,那致命的诱惑。哪里还有我的位置?北京?上海?那些地方的金融圈,早把我当成瘟神;小县城?那里的人认得出报纸上的脸,会用手指戳着议论。
“去非洲。”老李看着我,眼神坚定如磐石,不带一丝犹豫。“华夏待不下,就去海外。现在那边是咱们国家战略的重点,遍地都是机会,也遍地都是黄金。乱,是乱了点,但对你这种人来说,乱世,才是你这种枭雄该待的地方。”非洲……这个词像一记闷棍,砸得我愣住。遥远而陌生的大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纪录片里的:金色的草原,奔腾的羚羊,贫瘠的红土地,还有武装冲突的枪声和矿井的尘土。那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亡命徒的坟场。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对失败者的嘲讽。
老李见我发怔,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咚咚声。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像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肢体。“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有几个过命的兄弟,退伍后就在那边做矿产生意,混得风生水起。记得小王吗?那小子,当年跟我一起端窝点的,腿上中过一枪。现在在刚果开矿,手下上百号人,住的是带泳池的别墅,吃的是空运的龙虾。”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像在诉说秘密:“我给你搭个线,你过去,从零开始。你不是想当王吗?在那里,只要你有胆子,有脑子,就能打下一片属于你自己的江山!股市是纸上谈兵,那边是真刀真枪。黄金、钻石、铜矿,随便一笔生意,就能让你东山再起。乱世出英雄,你林浩然,骨子里有这股子狠劲,何必在这儿当个笑话?”
他的话如火种,点燃了我心底的余烬。非洲……那里没有熟人,没有旧账,只有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想象中,灼热的阳光烤着黄沙,矿工们挥汗如雨,推土机轰鸣;夜晚,篝火旁,啤酒罐碰撞,谈笑间定下百万合同。没有阴谋,只有机会;没有笑柄,只有新生。我的拳头渐渐松开,指甲留下的血痕隐隐作痛,却不再那么刺心。
“浩然,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复仇,是活下去。”老李的声音渐低,像夜风中的呢喃。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中拉长,微驼的脊梁像一座不倒的山。活下去……多么简单的三个字,此刻却显得那么沉重,像肩上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我看着碗里剩下的面汤,汤面倒映着我那张憔悴、屈辱、写满了失败的脸。脸庞瘦削,眼睛红肿,下巴上冒出青茬,像个流浪汉。汤水微凉,表面漂着油花,映出扭曲的倒影。我伸出手指搅动,涟漪荡开,那张脸碎成片片,象征着我的破碎。曾经以为自己是手握屠龙刀的勇士,到头来,却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去非洲,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离这片我曾经想要征服的土地。江山美人,野心荣耀,全都化作泡影。我,真的要这么选吗?留下来,或许能搏一把,揭开秦若菲的真面目,怼上元老会的喉咙;走开,或许就此沉沦,成了异乡的孤魂。
老李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他从厨房走回,端着一杯热茶,茶叶在杯中沉浮,散发着淡淡的苦香。他叹了口气,气音长长,像秋叶落地:“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想想,秦若菲和元老会,他们的意见,真的完全一致吗?把你弄进去,再把你捞出来……这盘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坐下,茶杯搁在桌上,蒸汽袅袅上升,像迷雾中的线索。“秦若菲那女人,心机深如海。她捞你出来,不是白救,总有她的算盘。元老会呢?老狐狸们内斗起来,比狼群还狠。你现在留在这里,就是棋盘上一个任人宰割的棋子。动辄被吃掉,尸骨无存。只有跳出棋盘,你才有机会,成为未来那个,能回来掀桌子的人。”
跳出棋盘……成为掀桌子的人……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电光中,我看到未来的自己:不是现在的丧家犬,而是浴火重生的凤凰。非洲的红土上,我挥戈杀伐,矿脉如龙,财富堆积如山。然后,带着铁血的军队,杀回青石,秦若菲跪地求饶,黄三爷的笑脸被我一脚踩碎,元老会的老头子们,在我的阴影下颤抖。是啊,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只要我还活着,这场赌局,就没有真正结束。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驱散了寒意。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老李,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点头的瞬间,颈椎发出细微的咔声,像锁链断裂。“好,我去。”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坚硬。今夜,我吃下的不是一碗牛肉面,而是一碗送自己上路的“断头面”。斩断过去,斩断荣辱,也斩断,那可笑的爱情。面汤的余温,还在胃中翻腾,像新生的种子,在黑暗中破土。
老李的嘴角,难得地扯出一丝笑意,不是怜悯,而是认可。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背:“好小子,就该这样。明早我联系老兄弟,给你办机票。收拾收拾,带上你的脑子,其他的,都扔了吧。”他转身走向后厨,脚步轻快了些,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响起,像在准备一场远行的饯别。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涌入,带着江水的腥味和城市的喧嚣。远处,江畔公馆的灯光闪烁,那是我们曾经的战场,现在却是我的坟场。秦若菲,你等着。我会回来的,不是作为你的情人,而是你的噩梦。
从股神到嫖客,我只用了一天。原来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但地狱有出口,我会爬出来,用他们的血,铺就我的王座。